第117章 铁诏丹心缚苍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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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五年的七月底,北地持续数年的硝烟终于被收复河山的巨大喜悦稍稍冲淡,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却未能驱散南国云南上空提前积聚的沉闷。
昆明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吸饱了水分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屋檐翘角之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土腥气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预示着雨季的迫近。黔国公府邸,这座历经百年风雨、象征着沐氏家族与大明帝国在西南边陲无上权威的宅院,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晦暗天光下也失了往日光泽,连同那对石狮子,都仿佛在这片压抑的静谧中垂下了头颅。
沐天波屏退了所有的侍从和婢女,独自一人站在书房外的廊下。他身上并未穿着正式的国公袍服,只是一袭深蓝色的家常直裰,腰间随意系着丝绦,看上去更像一位忧心忡忡的文人,而非执掌一方的军政重臣。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中修剪齐整却略显黯淡的花木,久久停留在那几株高大挺拔的云南松上。松树虬枝苍劲,针叶如簇,在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穿堂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持续而单调的沙沙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蚕在啃噬桑叶,也像是在不断啃噬着他本就纷乱的心绪。那声音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清凉,反而让他心头那团越积越厚的阴云,变得更加浓重,几乎要滴出水来。廊角的风铃偶尔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叮咚,旋即被松涛吞没,更添几分凝滞。
一份来自北京的六百里加急谕旨,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身后书房那张紫檀木大案上。黄绫封套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折射出不容逼视的皇家气派,朱砂御印鲜红刺眼,如同凝固的血痕。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北地尚未散尽的烽火气息,透着不容置疑、不容拖延的帝王威仪。皇帝朱由崧,那位他曾在南京见过、在北京城下并肩血战过的天子,如今用这冰冷的文字,命令他即刻整军北上,自云南入川,配合朝廷主力,围剿盘踞四川的张献忠部。
“围剿……”沐天波嘴唇翕动,几乎无声地再次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仿佛真的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与苦涩,那是记忆深处战火与鲜血的味道。他仿佛能听到千军万马的嘶吼,看到城池陷落时的火光与浓烟,感受到那些在战争中消逝的生命所带来的沉重。
北京谈判的详情,他虽未亲临,但各种或明或暗的消息渠道,早已将事件的轮廓乃至细节,传递到了这座遥远的西南府邸。顺王李自成、西蜀侯张献忠,率领麾下主要将领,坦然入京,接受朝廷册封。这原本是天下一统、刀兵入库的吉兆,是无数人期盼已久的太平开端。
然而,代表团的车驾刚刚离开北京城,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便悍然率部出手截杀,若非吴三桂之弟吴国贵及时率兵接应,只怕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已血溅京西古道。随后,陛下便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废黜前旨,直指李自成“图谋不轨”,明顺之间短暂的和平骤然破裂,内战的火药桶再次被点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于巧合,充满了精心设计的痕迹。沐天波不是那些只会死读圣贤书、不通世务的腐儒,他执掌云南军政多年,亲身经历过明末朝廷的动荡倾轧,也主导过联顺抗清那般石破天惊的决策,深知政治舞台背后的波谲云诡与冷酷无情。骆养性率锦衣卫围杀,当真是李自成包藏祸心、自寻死路,还是陛下……或者陛下身边那些人,早已策划好的一出戏码?这个疑问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隐痛。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孙可望、李定国那两张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目光坚毅的面庞。
当年沙定洲叛乱,来势汹汹,他沐天波几乎身死族灭,沐府百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是昔日被称为“流寇”的大西军,在张献忠的默许甚至可能是授意下,由孙可望、李定国亲自率领,千里驰援,浴血奋战,才最终助他平定叛乱,重掌云南。
他记得孙可望在军帐中与他推演局势时的沉稳干练,也记得李定国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勇猛无畏,更记得叛乱平息后,那些年轻将领对他这位落魄国公依然保持的敬重。那份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恩情,沐府上下,从他将领到仆役,谁人不念,谁人不记?如今,张献忠已接受朝廷册封,名正言顺地为西蜀侯,陛下却转眼便要发兵“围剿”,这让他沐天波如何能坦然领命,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将刀锋对准昔日恩人及其旧部?这不仅是忘恩负义,更可能将云南再次拖入与强邻不死不休的战火之中。
“并非李自成图谋不轨,实是陛下……或者他身边那些力主清除‘流寇’残余的势力,早已策划了这场暗杀,只为撕毁和约,彻底铲除心腹之患。”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心间,不断吐着信子,啃噬着他数十年来恪守的君臣大义与忠诚。李自成若真有心作乱,何必亲身犯险,深入那龙潭虎穴般的北京城?他明明已经归顺,获得了王爵,若非锦衣卫奉了密旨主动擒杀,吴国贵的兵马又怎会“恰好”出现并“冲撞”天子亲军?这其中的逻辑,细细推敲起来,只觉得漏洞百出,难以自圆其说。陛下内心深处对农民军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乃至对当年南京被逼宫之事的刻骨记恨,似乎已经超越了维系国家和平与稳定的最后一丝理智。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感到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裹挟,挣扎愈烈,束缚愈紧。
“国公爷。”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打断了沐天波的沉思。是老管家沐忠,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廊下,微微躬身,低声道,“京里来的何公公,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茶水都换过两巡,他询问国公爷何时可以点兵启程,语气……颇为不耐,几次以指叩案,似有催促之意。”
沐天波缓缓转过身,脸上惯常的沉稳神色已然恢复,仿佛刚才那一刻的迷茫与挣扎从未出现过。他整理了一下直裰的衣襟,感受着指尖布料细腻的纹理,借此平复内心的波澜,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花厅之内,气氛与外间的沉闷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司礼监随堂太监何继恩正端坐在客位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景德镇薄胎瓷茶盏,用那玲珑剔透的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碧绿茶叶。他的姿态看似悠闲,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京官,尤其是天子近侍特有的倨傲与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见到沐天波迈步进来,何继恩并未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接触发出清脆的微响。他抬起眼皮,那双略显细长的眼睛里精光闪动,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压迫感:“黔国公,陛下的旨意,您也研读半晌了。军情紧急,关乎社稷安危,不知云南兵马,何时能够开拔入川?陛下在京城,可是日夜期盼着您的捷报呢。”他特意在“日夜期盼”四字上略略加重了语气,目光如钩,紧盯着沐天波的脸。
沐天波走到主位前,并未立刻坐下,只是拱了拱手,语气尽量保持着一方镇守重臣的平和与持重:“何公公,远来辛苦。非是沐某有意拖延,怠慢王事。只是这入川之事,关乎全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四川地势之险峻,天下皆知,剑门、夔门,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隘。西蜀侯……张献忠所部亦是百战之余,于川中经营有时,绝非弱旅。况且,北京之事,真相究竟如何,尚未有明确定论,朝野之间,疑虑颇多。此时仓促大举用兵,恐非万全之策,一旦受挫,则大局堪忧。是否……是否可再观望些时日,或由朝廷另行遣使,前往四川先行诘问,晓以利害,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试图将理由说得更充分些,希望能引起对方一丝对局势的审慎。
“诘问?”何继恩猛地打断了他,嘴角向上扯起一个充满讥诮意味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显得愈发尖锐,“黔国公,陛下的圣旨写得明明白白,李自成、张献忠,狼子野心,天性反复,假意归顺,实为缓兵之计,意在窥伺我大明虚实。此等逆贼,冥顽不灵,唯有尽速发兵,彻底剿灭,方能安定社稷,永绝后患!您还要观望?还要遣使诘问?”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锥,直刺沐天波:“莫非是……黔国公念及当年沙定洲之乱时,与那张献忠旧部,尤其是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结下的一些战场旧情,故而心存犹豫,想要抗旨不成?”他直接将最敏感的那层窗户纸捅破,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抗旨”二字,如同两柄无形的重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敲在沐天波的心上。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何继恩:“何公公,此言差矣。沐家自先祖沐英公始,世受国恩,镇守云南近三百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沐某今日所思所想,所虑所忧,无一丝一毫私心,皆是为朝廷大局计,为陛下江山稳固计。如今清虏初平,天下疲敝,人心思定,骤然再启大规模内战,必致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受苦受难的仍是天下亿万黎民百姓。且北京之事,疑点颇多,若贸然兴兵,激化矛盾,岂非正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乱者的下怀,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他尽量控制着情绪,但话语中的激动仍难以完全抑制。
“住口!”何继恩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要点到沐天波的鼻尖,尖厉的声音在空旷的花厅中激起回响,“沐天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妄揣圣意,非议陛下定下的国策。陛下圣明烛照,乾纲独断,岂容你在此妄加置疑,混淆视听!”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显出狰狞之色,“咱家看你不是为了朝廷大局,你是私心作祟,念着那些不该念的旧情,想要拥兵自重,割据西南!”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已是图穷匕见。
话音未落,何继恩猛地从怀中掏出一面金光闪闪、刻有繁复龙纹的令牌,高高举起,厉声喝道:“陛下密旨在此,沐天波迟疑观望,心怀两端,结交逆贼,意图不轨,着即拿下,锁拿进京候审。来人!”
厅外早已埋伏多时的数十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鬼魅般应声涌入,沉重的靴底踏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他们显然是何继恩从京城带来的亲信精锐,个个眼神冰冷,动作迅捷,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便要扭住沐天波的双臂。花厅外,沐府的一些家将闻声赶来,却被更多的锦衣卫拦在外面,刀剑半出鞘,双方对峙着,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沐天波又惊又怒,气血一阵上涌。他万万没有想到,朱由崧的手段竟会如此狠绝酷烈,丝毫不给他辩解、周旋甚至是虚与委蛇的余地。一股本能的反抗意志瞬间充斥全身,以他自幼习练、历经战阵的武艺,这些锦衣卫纵然精锐,也未必能轻易将他拿下。他的肌肉瞬间绷紧,目光扫过扑来的锦衣卫,计算着出手的角度和可能。
然而,他的目光扫过何继恩手中那面代表着至高无上皇权的金符,再看到周围闻声赶来、却被挡在厅外、脸上写满惊惶与无措的家将和仆役,看到老管家沐忠那绝望而哀恸的眼神,他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还是缓缓地、带着千钧重负般松弛下来。此刻反抗,便是坐实了“谋逆”的罪名,不仅他自己立刻性命不保,整个沐府上下数百口人,乃至云南一地的安宁,都可能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不能,也不敢用这么多人的性命和云南的稳定,来赌一时之义气。那沉重的责任,像一座大山,压垮了他反抗的念头。
他任由冰冷沉重的铁链“咔嚓”一声锁住自己的手腕,那寒意瞬间透骨而入,直抵心脉。他抬起头,目光异常平静地看向对面那因得手而气焰更加嚣张的太监,声音沉稳,却字字清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何公公,沐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今日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沐某只希望,陛下圣心独运之时,莫要……最终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这话语像是在对何继恩说,又像是在对那远在北京的皇帝说,更像是在对冥冥中的天道诉说。
“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何继恩狞笑一声,志得意满地一挥袖袍,“带走,严加看管。黔国公府邸,即刻查封,内外人等,不得随意出入!”
几乎在同一时刻,北京的紫禁城内,也同样弥漫着一股与云南截然不同、却更为深沉肃杀的凛冽之气。
乾清宫西暖阁中,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八月应有的明媚阳光与喧嚣。巨大的鎏金蟠龙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默默燃烧,跳动的火苗将皇帝朱由崧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显得有些扭曲晃动,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朱由崧负手立于窗前,但他看的并非窗外的景致——那扇窗被厚厚的明黄绡纱帘幕遮挡,只能透进一片模糊昏黄的光晕。他的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睡眠的苍白,眼袋深重,嘴角紧紧抿成一条向下的直线。
然而,在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复杂难明的火焰,那火焰中交织着积压已久的恨意、大权在握的快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与虚怯。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
“马士英,史可法……”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寂静的暖阁中显得格外清晰。联顺抗清?民族大义?
当初在南京,就是这两个自诩为“忠臣”的家伙,伙同那个来历诡异、言行突兀的戚睿涵,煽动朝野,逼宫于他。让他这个九五之尊,如同囚徒一般,被太监和锦衣卫从温暖的寝宫里硬生生拖出来,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答应那“联顺抗清”的屈辱条款。
那一夜,是他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敢触碰的伤疤。每当回忆起那个夜晚,他都觉得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无比的愤懑与羞耻几乎要将他吞噬。如今,清虏已灭,最大的外部威胁解除,这些曾经见证甚至参与他屈辱的人,就成了他必须清除的眼中钉,肉中刺。唯有他们的鲜血和毁灭,才能稍稍平息他内心日夜灼烧的耻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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