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京华春雪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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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始终保持着警惕的戚睿涵,却并未被这表面的和谐所迷惑。他敏锐地注意到,当李自成坦诚直言时,坐在朱由崧下首的首辅马士英,脸上虽然也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不定,与身旁几位显然是同一派系的官员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中掺杂着审视、算计,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而另一侧的史可法,则是面露欣慰,看着李自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理解和赞赏,甚至在不引人注意时,对着李自成的方向微微颔首。

宴会最终在一种宾主尽欢的表象中结束。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恭敬地告退,在太监的引领下离开武英殿。殿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场接风宴,仅仅是一个开端,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几天,并未立刻举行正式的册封大典,而是进入了更为关键和复杂的细节磋商阶段。关于顺王、西蜀侯的具体权责界限,封地与朝廷中央的隶属关系细节,军队如何整编、员额、粮饷来源,赋税贡额的具体标准、缴纳方式,以及涉及司法、盐铁、马政等方方面面的事务,都需要逐一厘清,形成具有约束力的条文。这远比一句空泛的“永镇”要复杂得多。

大顺代表团的主要成员,在李岩的周密策划和安排下,开始了频繁的社交活动。这既是礼节性的拜访,更是争取理解、分化潜在对手、营造有利舆论的重要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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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张献忠、吴三桂、李定国等人,或主动拜访黄得功、郑芝龙等掌握实权的明朝军方勋贵,叙谈昔日并肩抗清的战谊,表达归顺后的合作意愿;或在一些公开场合,如视察京营、参观恢复经营的集市时露面,态度平和,与官兵、百姓随意交谈,展现其归顺的诚意与并无野心的姿态。

李自成甚至几次轻车简从,只带少数随从,前往京郊曾被清军蹂躏或经历战乱的乡村,视察被破坏的农田水利,慰问那些依旧流离失所的百姓。他言语朴实,询问收成、赋税、生活难处,态度亲和,全无昔日“流寇”首领的煞气,倒更像一位关心民瘼的地方长官。这些举动,通过各种渠道传回北京城内,渐渐扭转了不少官民脑海中对于“流寇”固有的凶残暴戾印象,开始用一种新的、带着好奇甚至些许同情的眼光看待这位曾经的“闯王”。

而戚睿涵,则主动向李自成和李岩请缨,承担起了与明朝文官集团,尤其是那些在士林中享有清誉、对朝野舆论有巨大影响力的宰辅重臣和名士清流沟通的重任。他深知,在皇权时代,这些掌握着笔杆子、代表着“清议”的文人士大夫,其能量不容小觑。争取到他们的理解、同情乃至支持,就等于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舆论的喉舌,能编织成一张无形的保护网,能在很大程度上制约朱由崧及其身边如马士英等可能存在的猜忌之心,或是一些更阴暗的念头。

他首先拜访的,是史可法。史阁部为人刚正,忧国忧民,对戚睿涵这个年轻人在联合大顺、共同抗清过程中表现出的远见、胆识和灵活的手腕十分欣赏,两人在南京时就有过交往,算得上是旧识,沟通起来障碍最小。

在史可法位于北京临时府邸那间简朴却不失雅致的书房内,窗外竹影婆娑,室内茶香袅袅。史可法屏退了左右,与戚睿涵对坐品茗。他望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已历经大风大浪、眼神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青年,不禁感慨道:“元芝啊,看到今日之局面,老夫时常想起当初在南京时,你于朝堂之上,力排众议,主张联顺抗清,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担保。当时老夫虽知此策或有一线生机,然心中亦是疑虑重重,难以决断。如今看来,若非你当日之坚持,若非李闯……哦,顺王他最终能以大局为重,与我朝携手,焉能有今日如此迅疾光复神州、雪洗辽东之耻的盛事?老夫有时思之,亦觉惭愧。”

戚睿涵连忙欠身,态度谦逊:“阁老过誉了,晚生实在不敢当。此乃时势使然,天命所归,亦赖陛下圣明裁决,阁老与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用命效死,更有顺王、西蜀侯等深明大义,摒弃前嫌。晚生不过因缘际会,恰在其位,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实无尺寸之功。”他顿了顿,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神色转为严肃而诚恳,“阁老,如今满清虽灭,然天下疮痍满目,元气大伤,人心思治,渴盼太平,更甚于渴盼甘露。顺王之心,经过这数月观察,晚生愿以性命担保,天地可鉴。他常对晚生言,昔日揭竿,实为官逼民反,是被层层盘剥、走投无路之下,逼上梁山。其初心,并非为了南面称孤,做那皇帝,实是不忍见百姓易子而食,路有冻死骨之惨状。”

史可法捋着颌下长须,默然片刻,书房内只有煮水的松涛声轻轻作响。他缓缓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沉重的了然:“逼上梁山……此言,确是不虚啊。回想崇祯朝末年,天灾连绵,人祸更炽,政令不行于下,贪腐横行于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胥吏如虎,确是将无数安分守己的良民,生生逼成了所谓的‘流寇’、‘贼匪’。李自成……顺王他能当着陛下与满朝文武之面,说出这番话来,可见其心性已非昔日阿蒙,对其过往,亦有所反思。若他此番能真心归顺朝廷,辅佐陛下,安定西北,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实为社稷之幸,苍生之福。”

“正是如此。”戚睿涵见史可法态度明确,心中稍定,趁热打铁,“阁老明鉴万里。顺王所求,其实至简至朴,不过是希望在他治下的一方百姓能安居乐业,免受战乱流离之苦,他本人亦能得享太平,不再颠沛。至于权位,不过是实现此目的之手段,而非目的本身。若陛下能胸怀宽广,示以至诚,励精图治,刷新吏治,使天下归心,则顺王麾下数十万经历战火洗礼的旧部,非但不是隐患,反而能成为大明西北边疆一道坚固的屏障,抵御任何可能的侵扰。此乃双赢之局,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史可法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显然对戚睿涵的分析深以为然:“元芝所见,甚合吾心。眼下之势,唯有同心协力,共图恢复,方是正理。任何猜忌与内耗,都只会亲者痛,而令蛰伏之敌暗中窃喜。你放心,于公于私,于国于民,老夫都会尽力斡旋,力主和平安置之策,使此番统一大业,能够平稳达成。”

离开史府,戚睿涵心中略感踏实。史可法的态度,代表了朝中一批较为正直、以国事为重的官员的倾向,是必须争取并且可以倚重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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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他又依次拜访了以学问渊博、品性刚直、在清流中极具影响力的都御史刘宗周,以及文名满天下、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礼部尚书钱谦益,还有作为复社领袖之一、同时也是董小倩姐夫的名士冒辟疆,以及另一位复社俊杰、精通西学的方以智等人。面对不同的对象,戚睿涵调整了沟通的策略和侧重点。

在与刘宗周的交谈中,戚睿涵更多地从儒家“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切入,详细阐述李自成起义的被迫性与其现在追求和平、避免战祸的诚意,反复强调“止戈为武”、“仁者无敌”的道理,指出对归顺者示以仁德,使其能安民保境,方是圣王之道,亦是当前代价最小、最符合儒家理想的解决方式。

刘宗周性格耿介,对农民军过往攻城略地、特别是攻克北京后部分部队军纪败坏、导致崇祯自缢的行为仍有微词,言辞间颇为尖锐。但戚睿涵不卑不亢,一方面承认历史问题的复杂性,另一方面则着重强调李自成在西安时期尝试整顿吏治、恢复生产,以及此次联合抗清、最终放弃帝号、不愿为虚名再起战祸的态度和具体行动。他引经据典,将李自成的选择与历史上的类似情境相比较,最终,刘宗周虽未全然释怀,但对李自成“不愿因一己之私再祸苍生”的基本立场表示了有限的认可,认为若其能始终如此,朝廷亦当以诚相待,并承诺会在御史言官中,秉持公心,建言和平解决。

在钱谦益那座藏书丰富、陈设雅致的府邸,氛围则更为文雅和轻松一些。钱谦益身为文坛领袖,更看重一个人的才学、见识和谈吐。他对戚睿涵这个年轻人在经史子集之外的某些“奇思妙想”颇为赞赏,尤其对他描述的李自成在西安时如何尝试借鉴明朝制度、任用部分文人、整顿吏治、恢复经济生产的具体举措很感兴趣。戚睿涵便抓住这个机会,详细说明了李自成在李岩、牛金星等人辅佐下,颁布《大顺律》、设立官职、劝课农桑、稳定物价等方面所做的努力,尽管时间短暂且效果有限,但至少表明了一种试图从“流寇”向“治理者”转变的姿态。

他趁机将李自成描绘成一个虽出身草莽,却懂得汲取历史教训、尊重文教、有心治理地方、并非一味破坏的复杂领袖形象。钱谦益听得频频点头,抚须微笑,对戚睿涵的见识和口才表示欣赏,也认为和平统一符合士大夫阶层渴望稳定、重现治世的普遍心理。他虽然没有明确表态支持什么,但言语间透露愿意利用自身在士林中的影响力,为“化干戈为玉帛”、实现“华夏重光”的和平局面奔走呼吁,营造有利的舆论环境。

而在冒辟疆和方以智这里,由于董小倩的关系和之前的交往,气氛最为随意和融洽。在冒辟疆位于京城暂居的“水绘园”别业中,几人围坐在荷花池畔的凉亭内,煮酒品茗,更像是好友之间的聚会。

戚睿涵不仅谈及李自成的个人选择和西北的现状,也更深入地分析了当前整个天下的微妙大势。他指出,和平建国、实现形式上的统一,是结束长达数十年战乱、恢复民生经济成本最低、于天下各阶层最有利的选择。任何试图背弃当前和平进程、因内部猜忌或权力算计而重启战端的行径,无论其借口如何冠冕堂皇,都将是逆历史潮流而动,是置亿万苍生于水火而不顾,必将成为历史的罪人,受到后世唾骂。

冒辟疆和方以智本就是心怀天下、有理想有抱负的士人,经历过明末的混乱与南明小朝廷的倾轧,对和平与秩序的渴望尤为强烈。他们对此番分析深表赞同,认为戚睿涵看得透彻。两人当场表示,一定会利用复社残余的影响力、他们个人在江南士林和北方文人圈中的声望,以及他们所掌握的舆论渠道,大力传播和平统一的理念,宣扬“止战安民”的重要性,为李自成等人的顺利归顺营造广泛的同情与支持。

这些散布在北京城各处的文人名士的府邸书斋,亭台园榭,仿佛成了一个个无形的舆论阵地和思想沙龙。戚睿涵那些经过深思熟虑、精心措辞的言论和观点,经过史可法、刘宗周、钱谦益、冒辟疆、方以智这些重量级人物的消化、吸收和转述,很快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在北京的官场、士人圈乃至市井街巷中扩散、流传开来。

“李闯王坦言,当年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其志非在帝位。”

“顺王只求西北一隅安宁,使追随他的百姓和旧部能休养生息,别无他求。”

“若因无端猜忌或权谋私心,导致和谈破裂,战端再起,使刚刚摆脱清虏铁蹄的神州再陷血火,此等行径,与明末那些误国殃民的庸臣酷吏有何区别?”

“陛下圣明,当效光武帝之推心置腹,待人以诚,则四方豪杰必能归心,天下可定,中兴可期。”

诸如此类的言论,如同初春时节和煦的暖风,悄然吹遍了京城的各个角落。不仅在官员们私下聚会的茶余饭后被热议,也在士子们读书论道的书院学馆中被探讨,甚至在一些消息灵通的茶楼酒肆中,也成了寻常百姓关心和议论的话题。舆论的风向,开始明显地、越来越多地倾向于和平接纳李自成、实现国家统一。一种期待“平稳过渡”、“共享太平”的民意基础,正在悄然形成。

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北京城的屋瓦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戚睿涵与董小倩并肩从方以智的住处告辞,骑马返回下榻的宅邸。暮色如薄纱般缓缓笼罩下来,京城内外,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帝都连绵起伏的轮廓。街道上行人依旧熙攘,叫卖声、车马声、孩童嬉笑声交织在一起,虽然战争的创伤尚未完全平复,一些断壁残垣依旧触目惊心,但一种久违的、顽强的活力正在这古老的都市肌理中重新孕育、勃发。

董小倩控着缰绳,与戚睿涵的马匹并辔而行,她看着身旁年轻人脸上虽然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暮色中依然明亮有神,不由轻声道:“你这几日,可谓殚精竭虑,舌战群儒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戚睿涵笑了笑,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坦诚道:“没办法,时势如此,不得不为。我们这是在织一张保护网,一张用舆论和人心织成的网。陛下那边的态度,看似热情洋溢,但帝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没有一丝‘削藩’或‘永绝后患’的念头?马士英那帮人,更是惯于揣摩上意、玩弄权术,绝非易于之辈。我们必须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者,尤其是这些掌握着笔杆子、代表着‘清议’的文人士大夫。有了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有了舆论的广泛支撑,形成了民心所向的大势,那么,即便朱由崧心里还有什么别的想法,马士英等人想要暗中对李大帅他们不利,也不得不掂量掂量可能引发的政治动荡和身后骂名。”

董小倩认真地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钦佩与理解:“你想得很深,也很周全。只是,如此日夜筹谋,与各色人等周旋算计,未免太过辛苦劳神。”

“辛苦些值得。”戚睿涵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投向远处那一片在暮色与灯火中显得格外巍峨深邃的皇城轮廓,“只要能让和平建国的路走得更平稳一些,能让这天下少流一些血,让百姓早一日真正安定下来,再多的算计和辛苦,都算不了什么。何况,李帅、张帅他们,已经拿出了他们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我们这些在后面奔走的人,又岂能惜力?”

回到下榻的宅邸,庭院中已然点起了灯笼。戚睿涵让董小倩先去休息,自己则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央那棵高大的槐树下。夜风拂过,树叶发出细碎而柔和的沙沙声响,仿佛情人的低语。他仰起头,望向夜空。

一弯新月如钩,清冷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周围繁星点点,闪烁着遥远而神秘的光芒。北京的夜晚,比之西安,少了几分西北的苍凉与粗犷,多了几分作为帝都的雍容、深沉与难以言喻的历史厚重感,但也正因如此,隐藏在其下的政治暗流,也显得更加诡谲难测。

他回想起自从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所经历的一切。从最初在山海关被吴三桂收留,战战兢兢地试图改变历史节点;到成功劝阻吴三桂降清,引导其归附李自成;再到只身南下南京,在那个混乱的南明小朝廷中,耗尽唇舌说服他们放下与农民军的血海深仇,联合抗清;直至如今,站在覆灭的清朝废墟上,为两个曾经你死我活的敌对政权谋划和平统一、权力交接的具体路径……这一切,跌宕起伏,光怪陆离,远远超出了一个现代大学生的想象范畴,如同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境。

他确实改变了历史,阻止了神州陆沉、文明倒退的悲剧,但也亲手将历史推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方向。未来会如何?这个建立在脆弱平衡和复杂谈判基础上的“统一”能维持多久?朱由崧和他的朝廷能否真正励精图治?李自成、张献忠及其旧部能否顺利融入新的体制?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有了史可法、刘宗周等人的理解,有了钱谦益、冒辟疆、方以智他们在士林中的奔走呼吁,有了这些舆论的支撑,争取了相当一部分民心……”戚睿涵在心中默默地梳理着,“朱由崧即使内心深处还有什么猜忌,或者马士英等人想怂恿他采取诸如暗杀、削权之类的激烈手段,也不得不考虑由此可能引发的政治地震和身后评说了。这或许不能完全杜绝所有的阴谋,但无疑极大地增加了他们违背承诺、破坏和谈的政治成本和道德压力。”

夜风渐凉,带着槐花的淡淡清香,吹动了他的衣袂。远方的更鼓声透过重重院落,隐约传来,提示着夜的深沉。戚睿涵深吸一口这微凉而清新的空气,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无论如何,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唯有保持警惕,见招拆招,步步为营,努力守护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曙光,引导这历史的巨轮,尽可能平稳地驶向未知的彼岸。

庭院里一片宁静,只有风吹叶动的沙沙轻响,和他自己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声。在这片看似寻常的寂静之下,是正在缓缓改变、奔涌向前的时代洪流。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异数,已然身在其中,无法剥离,只能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