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碧海潮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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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黎明总是来得格外早些,仿佛夜的帷幕刚落下不久,便被迫不及待的朝阳一把掀开。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抹蟹壳青,海平面以下却已积蓄起磅礴的金光。终于,那一轮红日挣脱了海的束缚,跃然而出,刹那间,万道金光如利剑般穿透薄雾,将无垠的蔚蓝海面点染得金鳞万点,壮丽辉煌。清晨的海风,带着特有的咸湿气息,掠过停泊的船只,吹拂着沈家门码头上早已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混杂着海鲜的腥气、燃油的味道、以及游客们兴奋的喧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滨海晨景。
戚睿涵一行五人,背着行囊,融入了这涌动的人流。白诗悦像只快乐的云雀,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催促;袁薇则安静些,扶了扶遮阳帽的帽檐,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李大坤一如既往地担任着“后勤部长”的角色,手里提着大家共用的水和零食,憨厚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戚睿涵走在中间,感受着这充满活力的氛围,心情也如同这朝阳般明朗起来。只有张晓宇,落在最后,戴着酷酷的墨镜,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淡漠,与周围的喧闹有些格格不入。
“终于要出发了!”白诗悦深吸一口口那咸咸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海的味道都吸进肺里,她转过身,面朝大海,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期待,“听说普陀山的南海观音像特别壮观,站在下面,感觉整个人都被净化了!”
袁薇接过话头,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雪纺长裙,海风拂过,裙裾飘飘,宛若海面泛起的涟漪。她声音柔和,却带着知识的底蕴:“不止是观音像呢,普陀山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历史底蕴非常深厚。佛顶山的慧济寺,紫竹林的潮音洞,都极负盛名。从唐代的‘不肯去观音院’传说开始,香火传承至今,一千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信徒文人在这里留下足迹和诗篇。”
戚睿涵看着两位女生兴奋的样子,不由笑道:“不愧是咱们文科生,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历史人文的滤镜。诗悦,你还记得我们高中历史课本里提到过的,明清时期的海禁与海上贸易吗?其实舟山群岛这一带,在明末清初也是风云际会之地。朱成功、张煌言他们,都曾以这些岛屿为基地,进行抗清活动。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底下可是沉睡着无数历史的碎片。”
白诗悦闻言,眼眸中立刻闪动着知性的光采,她用力点头:“当然记得!那时候清廷实行‘迁界禁海’,沿海几十里的百姓被迫内迁,界外房屋焚毁,片板不得下海,真是‘弃土缩疆’,不知道演出了多少生离死别的悲剧。想想我们现在,能自由自在地在这些岛屿间旅行,欣赏美景,探讨历史,真是感慨时代的不同,和平与开放的可贵。”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历史的沉重感。
袁薇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讨论,她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这是她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不错,而且南明弘光政权在南京仓促建立后,其实也曾想借助东南沿海郑芝龙等人的力量,只是内部倾轧不休,党争不断,‘清流’与‘阉党’余孽互相攻讦,最终难逃覆灭命运。读史至此,常感扼腕。如果当时南明诸公能稍息内斗,上下齐心,哪怕只是联合李自成、张献忠余部这些农民军势力共同对外,或许历史真的会是另一番模样……至少,不会那么快就……”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如同海风般自由流淌。从明清易代的宏大叙事,谈到戚继光抗倭时在浙江沿海修建的卫所烽堠;从海防政策的演变,聊到佛教如何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东传,与中土文化融合;又从普陀山的寺院建筑风格,引申到古代舟山渔民的信仰与生活。气氛热烈而融洽,思想的火花在咸湿的空气里碰撞。李大坤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虽然对具体的历史事件不太熟悉,但他性格温和,乐于见到朋友们开心,只是憨厚地笑着,偶尔适时地给讨论得口干舌燥的众人递上矿泉水,自己也享受着这海天一色的壮阔美景。
然而,有人却渐渐不耐烦起来。
张晓宇独自靠在另一侧的船舷上,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但紧抿的嘴角和略显僵硬的站姿,透露了他内心的烦躁。他对这些几百年前的故纸堆里的典故、文人墨客的轶事向来缺乏兴趣,甚至有些轻视。在他眼中,讨论这些早已尘埃落定、无法改变的事情,纯粹是浪费时间和口舌,是文科生特有的、无用的浪漫主义矫情。有这时间,不如研究一下这艘客轮的发动机功率、航行原理、导航系统,或者思考一下现代海洋探测技术如何利用声呐绘制海底地形图,这些才是推动世界进步的实际学问。
当戚睿涵他们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如果当初吴三桂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历史是否会彻底改写”这种典型的、文科生式的假设性问题时,张晓宇终于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嗤笑。声音不大,但在海浪声和风声中,却足够清晰地传到旁边几人的耳中。
“讨论这些有什么用?”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温水,瞬间让热烈的气氛降温,“历史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堆故纸堆里的东西,翻来覆去,还能讨论出花来?真不明白你们学文科的,整天琢磨这些虚头巴脑、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实际意义?”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戚睿涵他们刚刚构建起来的、充满人文关怀的讨论场。
空气瞬间凝滞了。袁薇最先反应过来,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轻轻拉了一下张晓宇的胳膊,低声道:“晓宇,少说两句。大家兴趣不同而已。”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解围。
戚睿涵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不见。他不想在旅途伊始就闹得不愉快,尤其是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海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泛起的不快,只是侧头看了张晓宇一眼,那眼神复杂,有诧异,有隐忍,最终归于平静,没有接话。
白诗悦则明显有些不悦了,她抿了抿嘴,原本挽着袁薇的手,转而更紧地挽住了戚睿涵的手臂,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无声的支持,同时示意他不必在意这种煞风景的言论。
李大坤赶紧打圆场,他脸上堆起惯有的憨笑,声音洪亮试图驱散尴尬:“哎呀,各有所长,各有所长嘛。睿涵、诗悦、袁薇他们说的那些历史故事,仔细听听,也挺有意思的,长见识。晓宇懂的那些高科技,什么发动机原理、海洋探测,我们也佩服得很,对吧,睿涵?”他边说边用眼神向戚睿涵示意。
戚睿涵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一个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他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浩瀚无垠的大海,然而,心中那份因志趣相投、思想碰撞而生的愉悦和温暖,却被张晓宇这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只剩下湿漉漉的凉意。他知道张晓宇一向看重实用主义,崇尚理工科的技术与逻辑,对自己和袁薇、白诗悦所学的文史专业,内心深处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和轻视。只是他没想到,在这刚刚启程、本该充满惬意的旅途上,张晓宇就会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失礼地表现出来。
客轮在碧波中平稳前行,犁开平静如镜的海面,留下长长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尾迹,像一条巨大的披肩,拖在船后。几只洁白的海鸥,追逐着船尾翻起的浪花,时而俯冲,时而高飞,发出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鸣叫,为这海天画卷增添了几分灵动。然而,几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不再如之前那般明澈通透,隐隐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接下来的两天,旅程按计划进行。他们游览了以奇石和佛教文化闻名的普陀山。攀登佛顶山时,石阶陡峭,林木葱郁,蝉鸣震耳。戚睿涵和白诗悦、袁薇边走边讨论着山崖上摩崖石刻的字体和年代,李大坤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不时给大家鼓劲。张晓宇体力最好,常常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偶尔停下来等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喝着水。
在巍峨的南海观音立像下,众人驻足良久。那尊高达三十三米的观音像,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宝相庄严,慈眉善目,俯瞰着芸芸众生和海涛万顷。仰望着这巨大的青铜造像,连一向活泼的白诗悦也安静了下来,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戚睿涵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宁静与宏大,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袁薇,见她也是神情肃穆,目光虔诚。而张晓宇,则更多的是在观察观音像的铸造工艺和结构支撑,偶尔拿出手机拍几张细节照片。
他们也去了紫竹林,聆听了传说中观音现身的潮音洞。洞外竹林幽幽,洞内潮声轰隆,海浪涌入狭窄的石缝,发出如同梵唱般的轰鸣。在不肯去观音院,听着导游讲述日僧慧锷请观音像归国,舟至莲花洋,遇风浪阻滞,以为观音不肯东渡,遂留像建院的故事,更是让人平添几分历史的遐思。
第三天和第四天,他们辗转去了金庸笔下的桃花岛。虽然明知此桃花岛未必是彼桃花岛,但岛上的射雕英雄传旅游城,还是成功地唤起了几人心中的江湖意趣。漫步在仿造的牛家村、归云庄,看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和人物塑像,连李大坤都兴奋地比划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戚睿涵和白诗悦更是玩心大起,模仿起郭靖和黄蓉的对话,引得袁薇掩嘴轻笑。
他们还参观了岛上的海洋馆。走进那幽暗而充满神秘气息的场馆,仿佛一下子从喧闹的江湖坠入了静谧深邃的海底世界。巨大的环形玻璃幕墙后,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群像流动的织锦,穿梭在珊瑚丛中;形态各异、近乎透明的水母,在幽蓝的灯光映照下,一张一合,悠然飘荡,如梦似幻,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奇异美感。
在海洋馆最深处,戚睿涵被那条巨大的鲸鲨深深地吸引住了。它独自在深水区缓缓游动,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灰蓝色的皮肤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纹,像夜空中神秘的星座。它的动作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禅意的优雅与宁静,仿佛一个沉默的远古巨灵,超越了时间,在这人造的深海中独自巡游,俯瞰着玻璃外这些渺小、喧嚣而短暂的生灵。戚睿涵站在展窗前,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白诗悦和袁薇看完其他展区过来找他。
“这么喜欢鲸鲨啊?”白诗悦笑着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庞然大物。
“嗯,”戚睿涵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条鲸鲨,“感觉它很……强大,又很温柔。不像其他鲨鱼那样具有攻击性,只是安静地在深海里独自遨游,吞食着微小的浮游生物。它好像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理解,就像一个……一个孤独的哲学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袁薇也赞叹道:“确实很美,有一种静止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感。不过我和诗悦最喜欢的还是那边的白鲸。”她指向另一个稍小些的场馆,“你看它们,通体雪白,线条流畅,额头圆润饱满,眼神那么温柔清澈,叫声空灵得像来自深海之歌,简直像是海洋里孕育出的精灵,聪明又友善。”
戚睿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几只白鲸正与饲养员亲密互动,时而顶球,时而发出悦耳的鸣叫,姿态憨态可掬,确实惹人喜爱。他笑了笑,心里却还是惦记着那条孤独巡游的鲸鲨。他想,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与自己气质相近的生物印记。白诗悦像那只活泼的海豚,袁薇似那优雅的白鲸,李大坤是那头敦厚的海牛,而张晓宇……或许像一只敏捷而略带攻击性的旗鱼?那么自己呢?是那条沉默的、喜欢待在深海自己世界的鲸鲨吗?
第五天,天气依旧晴好,阳光炽烈却不毒辣,海风也比前几日更加温和,是适合海边尽情嬉戏的完美日子。一行人来到了住处附近一片开阔细腻的沙滩。沙子是金黄色的,踩上去柔软而温暖。湛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的蓝宝石,没有一丝云彩。海水由近及远,从清澈见底的浅绿,渐变为深邃浓郁的蔚蓝,色彩层次分明。波浪一层层,不疾不徐地涌上沙滩,拍打出哗哗的、富有韵律的声响,节奏舒缓而永恒,仿佛大自然的心跳。
白诗悦和袁薇迫不及待地钻进临时搭建起来的、色彩鲜艳的更衣帐篷。不一会儿,帐篷帘子掀开,两位焕然一新的海滨女郎走了出来。白诗悦一身玫红色的比基尼,款式活泼大胆,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莹润如玉,青春活力的身段展露无遗,像一朵在阳光下骤然绽放的、娇艳欲滴的夏日玫瑰,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欣赏的目光。袁薇则选择了经典的黑色比基尼,设计简约却极致修身,更显她身材窈窕,曲线玲珑,带着一丝成熟的神秘与内敛的性感,与白诗悦的明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各有千秋。
她们的出现,仿佛让周围的海浪声都为之一静。戚睿涵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为自己的女友,也为朋友感到骄傲。李大坤乐呵呵地忙着在沙滩上铺开带来的一张巨大的浴巾,又把准备好的各种零食、饮料、防晒霜一一摆好,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张晓宇的目光在袁薇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随之而来的、因白天船上之事尚未完全消散的别扭。他随即也躺了下来,戴上太阳镜,双臂枕在脑后,似乎准备专心享受日光浴,对眼前的“美景”表现得并不十分在意。
“走啊,下水去,别辜负了这么好的海水。”白诗悦朝戚睿涵用力地招手,脸上是比阳光还灿烂明媚的笑容。
袁薇也笑着附和:“是啊,别躺着了,海水被太阳晒得温温的,可舒服了。再躺下去,人都要晒成咸鱼干了。”
戚睿涵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红晕。他是威海人,名副其实在海边长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小时候一次在礁石边玩耍,被突如其来的大浪卷进深水区,那种窒息、无助、被冰冷海水包裹的恐惧感,至今仍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他对超过胸口的深水始终心存强烈的畏惧,几次学游泳都半途而废,这成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和心病。李大坤来自内陆的山西运城,见水的机会都少,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秤砣”,同样不会水。
“那个……你们去吧,我和大坤就在边上浅水区玩玩水,踩踩浪花就行。”戚睿涵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怎么行?”白诗悦几步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从浴巾上拽起来,“来了海边不下海游泳,就像到了北京不登长城,多可惜。不会游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啊,很简单的。”
袁薇也走了过来,点头支持白诗悦:“没错,游泳没那么难,关键是要克服心理恐惧。我和诗悦游泳都还不错,虽然不是专业教练,但教个入门还是没问题的,包教包会!”
盛情难却,尤其是面对两位女生热情而真诚的邀请,戚睿涵犹豫了一下,看着白诗悦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被她拉了起来。他有些别扭地换上了自己带来的那条保守的黑色三角泳裤,略显清瘦的身材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肋骨隐约可见。李大坤见状,也憨笑着站了起来,拍拍圆滚滚的肚皮,“那俺也跟你们学学,争取不当秤砣。”
四人说笑着走向海边,温暖的海水逐渐没过脚踝、小腿,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戚睿涵感受到海水那特有的浮力,身体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飘,那份源自童年溺水记忆的恐惧感又开始隐隐作祟,像冰冷的海草缠绕住脚踝,让他的脚步变得迟疑,甚至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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