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错图归正,哑者有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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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匠人布满茧子的手抚过墙上的织机结构图,喉结动了动:“少东家,这是要……”
“仿周师傅床沿的灰线,做台微型活谱机。”顾承砚将折得方方正正的图纸拍在案上,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不用榫卯,用铜钉;不用生漆,用蜂蜡。要快,要细。”
赵五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划过,突然抬头:“这曲轴的弧度……和周师傅那台老织机的断轴,差了半分?”
“不是差,是补。”顾承砚想起昨夜周哑子脚趾在床沿划出的线,“他昏迷时还在改图,这半分是他用魂儿量出来的。”
匠人们的呼吸陡然重了。
老周头摸出随身的小锉刀,在烛火下呵了口气:“我先开模。”
暗室里的炭炉烧得噼啪响。
赵五擦了把额角的汗,铜匠钳夹着烧红的齿轮浸入冷水,“滋啦”一声腾起白雾;小徒弟阿福蹲在角落,用竹片刮着蜂蜡,蜡屑落在图纸上,像撒了把碎星子。
苏若雪坐在案边,将蚕丝弦浸在温水里,弦上的绒毛被泡开,在灯光下泛着淡金色。
顾承砚站在阴影里,看老匠人们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片。
他想起现代课堂上教过的“隐性知识”——那些藏在匠人骨血里的手艺,比图纸更金贵。
此刻这些影子,正把周哑子的“隐性知识”,一点点铸进铜和木里。
“最后一个齿轮。”赵五的声音带着哑。
他举着齿轮的手在抖,齿尖还沾着未擦净的铜屑。
顾承砚上前,接过齿轮的指尖触到一丝温热——不是金属余温,是赵五掌心的汗。
他对准曲轴槽口,轻轻一推。
“咔。”
暗室里的呼吸声突然凝住。
活谱机的铜制飞轮开始转动,没有摇柄,没有人力。
第一圈,齿轮咬合的声音像春蚕啃叶;第二圈,木轴发出“吱呀”轻响,像是老织机在打招呼;第三圈,机身上的蚕丝弦突然震颤,嗡鸣里裹着《归络调》的调子——正是苏若雪昨夜哼给周哑子听的那支。
“丝!”阿福突然喊出声。
活谱机的出丝口渗出一缕光。
苏若雪扑过去,指尖刚碰到那丝,便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不是烫,是暖,像被晒过的棉被裹住手指。
那丝泛着虹光,从白到金再到紫,每道颜色都在流动,像把彩虹揉碎了织进去。
“它认主了……”苏若雪的声音发颤,她轻轻捧起那寸丝,腕间银镯碰在机身上,“它认得周哑子的心。”
顾承砚的手指抵着活谱机的木架,能感觉到机器的震颤透过木纹传到掌心。
他想起日商上个月仿造的织机,那些铁家伙转得比真的还快,却织不出半寸像样的绸子——原来不是手艺差,是缺了这缕“执念”。
“敌人能仿信号,但仿不了这份‘执念’。”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冷硬的锐度,“从今往后,活谱机不靠图纸运行,靠‘织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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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若雪抬头看他,烛火在她眼底跳:“七匠同步心频?”
“对。”顾承砚摸出陈阿婆给的双承布,“每日寅时三刻,七匠在工坊冥想,用《归络调》引着心频,用织人锤打着节拍。机器要转,先得七人心跳一个节奏。”
赵五突然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活谱机的铜脚:“少东家,我这把老骨头,给您当块砖。”
顾承砚伸手扶他,掌心触到老匠人后颈的老茧——那是常年低头看织机磨出来的。
他喉头一紧:“不是给我当砖,是给这世道,砌面墙。”
三日后,首台“心驱活谱机”在顾苏织坊试产。
织娘们围在机器旁,看着蚕丝像流水般淌进梭口,织出的绸子泛着珍珠光泽,连最挑剔的验布阿婆都红了眼。
顾承砚站在二楼回廊,手里攥着周哑子画的原始图纸。
图纸边角的血痕已经发黑,可他能闻到,那上面还沾着老匠人身上的蚕沙味。
他摸出火柴,刚要划,楼下突然传来惊呼。
“周师傅!周师傅坐起来了!”
顾承砚的火柴“啪”地断在指缝里。
他冲下楼,见周哑子直挺挺坐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右手食指浸着未干的血——不知何时,他咬开了自己的舌尖。
墙上的青砖被划出三个血字:“窑、藏、人”。
青鸟凑近看了眼,突然倒抽冷气:“这是城北废弃瓷窑的暗语!三年前巡捕房破获的私盐案,就是用‘窑’代指藏货点。”
顾承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个月失踪的三个染匠,想起日商新招的“技术顾问”总往城北跑——原来不是失踪,是被藏起来了。
“青鸟。”他转身时,衣摆带翻了案上的茶盏,“带四个人,今夜子时潜进瓷窑。带够火把,带短刀,别打草惊蛇。”
青鸟点头,腰间短刀的红绳被他扯紧:“我亲自去。”
深夜的瓷窑像头蛰伏的兽。
青鸟贴着窑壁往里摸,霉味混着烧瓷的土腥气灌进鼻腔。
转过三道弯,前面突然有光——不是火把,是炭条摩擦青砖的火星。
他屏住呼吸,借着火光看清了:地道两侧立着一排铁笼,锈迹从笼缝里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积成暗褐色的小坑。
笼里的人都张着嘴,喉咙处结着暗红的痂——是被割了舌。
可他们的手没停。
有人用炭条在地上画齿轮,有人画曲轴,有人画蚕丝弦的缠绕方式。
满地都是图纸,笔迹有老有嫩,有粗有细,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像是无数双手,在拼一幅缺了角的画。
青鸟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起一张图纸,指尖触到炭灰里混着的血——是画的人指甲抠破了掌心。
图纸边缘,有行用指甲刻的小字:“活谱机……缺……”
后面的字被血糊住了。
青鸟抬头看向铁笼里的人。
他们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像一群困在笼中的星子,拼命用炭条指着图纸的某个位置——那里,空白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