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办公室里的西西弗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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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停止了呜咽,他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同样弓着背,双手死死抵在另一块凭空出现的巨石上,脸憋得通红,正用肩膀疯狂地顶撞着石头,试图让它移动,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高瞻远瞩…天才火花…引爆…引爆…!”
奥莉加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她面前也出现了一块石头。她推得异常“认真”,甚至推一下,就神经质地扶一下她那副厚重的眼镜,嘴里无声而飞快地念叨着,看口型似乎是“…匹配…摇号…引爆…话题度…”
米哈伊尔依旧瘫在椅子上,但他面前的空气里,悬浮着一张巨大无比的、由闪烁的光点构成的Excel表格幻影。他眼神呆滞,手指却以一种痉挛般的速度,疯狂地在虚空敲击着,仿佛在输入无穷无尽、毫无意义的数字。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衬衫。
安德烈终于停止了撞墙。他转过身,额头一片血肉模糊。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锁定在伊戈尔…或者说,锁定在伊戈尔正在推动的那块巨石上。他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亮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扑到伊戈尔那块巨石的另一侧,双手也死死按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帮着推,一边推,一边神经质地四处张望,嘴里喃喃自语:“遥控器…找遥控器…投影仪…十分钟…集体时间…”
荒谬!绝望!伊戈尔想哭,想笑,想大声咒骂这该死的命运!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只能推!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安德烈一起,顶着这块冰冷沉重的石头,朝着会议室尽头那堵空白的墙壁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极其陡峭、覆盖着虚幻碎石和沙砾的斜坡——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汗水流进眼睛,刺痛。肌肉酸痛得如同撕裂。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味。
推啊…推啊…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终于,沉重的石头在两人(主要是伊戈尔,安德烈更像一个无意识的挂件)拼尽全力的推动下,颤巍巍地抵达了那道虚幻斜坡的顶端!顶点!
就在石头抵达最高点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强大得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石头内部爆发出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顶端狠狠推了一把!伊戈尔和安德烈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耗费了无尽力气才推上顶峰的巨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然后,带着一种决绝的、无可挽回的姿态,沿着陡峭的斜坡,轰隆隆地滚落下去!速度越来越快,势不可挡!
“不……!”伊戈尔心中无声地呐喊,身体脱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汗水混着泪水滴落。
石头一路滚回会议室中央,撞倒了几把椅子,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噪音,最终停在它最初出现的位置,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艰难卓绝的攀登,从未发生。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伊戈尔。这就是结局?永恒的惩罚?无意义的循环?
“舒服是留给死人的!”一个嘶哑、空洞、带着金属摩擦般回响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响起。
伊戈尔猛地抬头。
卢基扬·瓦西里耶维奇站在会议室门口。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站”。他的一半身体,如同被强酸腐蚀过,呈现出朽木般的青黑干枯,皮肤皲裂剥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毫无生机的纤维状物质。另一半身体,勉强还维持着人形,但皮肤是死尸般的灰败,那只灰白色的眼睛浑浊无光。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樟脑丸和腐土气息,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空间。他像一具刚从冻土里挖出的、半腐烂半风干的木乃伊,嵌在门框的阴影里。
他那只还残存一丝人形的眼睛,空洞地扫过崩溃的谢尔盖、喃喃自语的奥莉加、虚空输入的米哈伊尔、再次开始撞墙的安德烈,最后,落在跪在地上、被绝望吞噬的伊戈尔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漠然。
“奋斗…”那具活动的尸骸张开嘴,朽木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永无止境…报告…”
他僵硬地、如同关节生锈的木偶般,一步一步挪到会议桌的主位。腐朽的身躯沉重地坐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伸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动作极其不协调地,拿起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叠完全空白的稿纸。另一只干枯如树枝的手,则拿起一支笔。
然后,他开始对着那叠空白稿纸,“念”了起来。嘶哑、空洞、毫无起伏的嗓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机械地回响:
“…同志们…星尘伏特加…喀山市场…量子纠缠…成吉思汗…灵魂干杯…几何级增长…K值…完美…无可挑剔…”
窗外,彼得堡永恒的铅灰色天幕下,寒鸦再次聚集。它们盘旋着,在滴血教堂扭曲的倒影之上,沉默地排列成一个巨大、狰狞、永恒不变的且令人厌恶的单词:开会。
会议,永无终结。
伊戈尔跪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汗水浸透的衬衫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凉意。卢基扬那朽木摩擦般的“报告”声,像生锈的锯条,一下下切割着死寂的空气。他望着那滚落回原点、纹丝不动的巨石,绝望如同深海的淤泥,一点点没过他的口鼻。永恒的推石?永恒的会议?这就是他们最终的、荒诞的归宿?
就在这时,安德烈停止了撞墙。他缓缓转过身,额头的伤口狰狞地敞开着,粘稠的血混着汗珠滑过他茫然的脸颊。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过念着空白报告的卢基扬,扫过崩溃的谢尔盖、喃喃的奥莉加、虚空输入的米哈伊尔,最后,定格在伊戈尔身上,或者说,定格在伊戈尔面前那块冰冷的巨石上。
一丝奇异的、近乎疯狂的亮光,在安德烈那混沌的眼底骤然点燃!那不是清醒,而是一种被某种更深层指令驱动的、纯粹的机械性执着。
“投影仪…”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遥控器…十分钟…集体时间…”
他不再撞墙,而是像一头被无形锁链牵引的困兽,踉跄着、却目标无比明确地扑向伊戈尔的那块巨石!他枯瘦的、沾着血污的双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蛮力,死死抠进石头冰冷的缝隙里,整个身体都抵了上去!
“推…必须推上去…”安德烈嘶哑地低吼着,仿佛这是他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开会…需要画面…报告…不能没有画面…遥控器…找到了…时间…要抢回时间!”
他的疯狂感染了绝望的伊戈尔。一种荒谬的、同病相怜的悲怆,混合着身体深处那股被诅咒的、推石的本能,猛地攫住了他。推!既然无法停止,那就推!他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再次将双手狠狠按在粗糙冰冷的石面上,和安德烈一起,肩并肩,用尽每一丝残存的力气,驱动着这块象征着他们所有苦难和荒诞的巨石,再次向那道虚幻而陡峭的斜坡发起冲锋!
这一次,有了安德烈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助力,过程似乎快了一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两人额头滚落,在石面上砸出深色的印记。肌肉在悲鸣,骨头在呻吟。每一次将巨石向上推动一寸,都伴随着粗重如牛喘的呼吸。斜坡上虚幻的碎石沙砾,在他们脚下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无数细小的幽灵在嘲笑。
推啊…推啊…时间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肌肉的灼痛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撞击。终于,那块沉重的花岗岩,再次在两人拼尽全力的嘶吼和推挤下,颤巍巍地、极其艰难地,抵达了虚幻斜坡的顶点!
就在石头抵达最高点、重心悬于刹那的瞬间……
轰!
一股比上次更加狂暴、更加无情的无形之力,如同巨锤般从石头内部猛烈炸开!伊戈尔和安德烈像两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被狠狠甩飞出去!伊戈尔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安德烈则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然后软软滑落在地,额头的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半张脸,彻底昏死过去。
而那块巨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可阻挡的轰鸣,沿着陡峭的斜坡,再次加速滚落!势如奔雷!
伊戈尔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模糊。他绝望地看着石头滚落,看着它势不可挡地冲向会议室中央……就在巨石即将碾过昏死的安德烈、即将滚回原点的那一刻……
异变突生!
巨石内部,猛地爆发出一点刺目到无法直视的炽白光芒!紧接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灰白色的岩石表面!裂纹中,那炽白的光芒疯狂地喷射、流淌出来!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席卷了整个空间!巨石,那块象征着永恒苦役、象征着荒诞循环的巨石,就在伊戈尔眼前,在滚落的途中,轰然炸裂!
不是碎成齑粉,而是如同孕育的蛋壳般,从内部被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彻底撑破!无数燃烧着炽白火焰的碎片四散飞溅,如同逆飞的流星!而在那爆炸的中心,在那片灼热的光芒和气浪之中,一道巨大而威严的身影,携带着焚尽一切腐朽的恐怖高温,昂然展翅!
那是一只…鸟!
它的体型庞大如鹰隼,通体覆盖着流动的、纯粹由炽白火焰构成的羽毛!每一片羽毛都在燃烧、在跃动,散发出驱散一切阴霾与寒冷的煌煌之光!火焰勾勒出它威严的头颅,锐利的喙,以及那双如同熔融黄金铸造的眼眸!它展开的火焰双翼几乎要触及会议室的两端墙壁,每一次扇动,都卷起灼热的气流,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谎言花的甜腻气息、还有那令人作呕的樟脑腐臭味,瞬间涤荡一空!
火焰鸟!一只从永恒的绝望之石中破壳而出的火焰之鸟!
它发出一声穿金裂石、清越无比的长鸣!那声音如同无数把纯净的琉璃号角同时奏响,带着涤荡灵魂、焚尽污秽的神圣力量,瞬间压过了卢基扬那朽木摩擦般的报告声,驱散了会议室里所有的死寂和阴冷!
长鸣声中,火焰鸟那熔金般的眼眸,锐利如剑,穿透弥漫的热浪和飞舞的灰烬,精准地锁定了主位上那个正在“念报告”的腐朽存在——卢基扬·瓦西里耶维奇,或者说,他那具半人半尸的残骸!
卢基扬那只灰白色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腐朽干枯的半边脸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咔吧咔吧”如同枯枝断裂的恐怖声响!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樟脑腐土气息,在火焰鸟那净化一切的高温面前,如同积雪般迅速消融、溃散!他那只尚算完好的手,还死死攥着那叠空白的稿纸,此刻稿纸的边缘竟“嗤嗤”地冒起了青烟,瞬间焦黄卷曲!
“不…!”一个非人的、混合了朽木摩擦和濒死野兽哀嚎的尖啸从卢基扬残破的喉咙里挤出,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僵硬地试图从椅子上站起,试图逃离那焚尽一切的光芒,但腐朽的身体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根本无法动弹!
火焰鸟没有丝毫犹豫。它巨大的火焰双翼猛地一收,流线型的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炽白闪电,带着净化一切的威能,朝着那腐朽的源头,决绝地俯冲而下!
轰!!!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灼热的气浪如同实质般炸开!伊戈尔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只感觉一股沛然莫御的热流席卷全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点燃,又被瞬间净化!
光芒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当伊戈尔颤抖着,试探性地睁开刺痛的眼睛时,刺目的白光已然敛去。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温暖的灰烬味道。
主位上,空空如也。卢基扬,连同他身下的椅子,以及他手中那叠空白的稿纸,彻底消失了。没有灰烬,没有残骸,仿佛被那至纯的火焰彻底净化,从存在层面被抹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微弱暖意,证明着那净化之火的降临。
而那只破石而出的火焰鸟,也消失了踪影。
伊戈尔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谢尔盖停止了崩溃的呜咽,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彻底的疯狂,而是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呆滞和困惑。奥莉加不再喃喃自语,她扶着歪斜的眼镜,怔怔地看着自己摊开的、空空如也的双手。米哈伊尔停止了在虚空中的疯狂输入,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刚从一场耗尽生命的噩梦中惊醒。安德烈倒在墙边,额头的伤口触目惊心,但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会议室中央,那块巨石曾经存在的地方,只留下一些燃烧殆尽的灰白色石粉,以及几片被高温熔融后又凝固的、奇异的玻璃状结晶,在日光灯下闪烁着微弱的七彩光芒。
窗外,依旧是彼得堡铅灰色的天空。
但那些盘旋的寒鸦,排成了“开会”字形的寒鸦,却消失了。天空空荡荡的,只有湿冷的空气缓缓流动。
束缚消失了?诅咒解除了?
伊戈尔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依旧酸痛,但体内那股驱使他不断推石的本能力量,似乎也随着那场净化之火一同消散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虚脱般的轻松。
他一步一步,走向会议室那扇紧闭的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
他的手,颤抖着,握住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深吸一口气。
拧动。
咔哒。
门…开了。
门外,是熟悉的、弥漫着霉味和旧纸张气息的公司走廊。空无一人。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明忽灭。
自由了?
伊戈尔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间吞噬了无数光阴和灵魂的会议室。谢尔盖、奥莉加、米哈伊尔依旧茫然地待在原地,仿佛还没从巨变中反应过来。只有安德烈,在墙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踏出了会议室。
走廊冰冷而空旷。他像一个幽灵,拖着疲惫不堪的躯壳,走向市场部办公区深处。那扇包着铁皮、通往弗拉基米尔领地的小门,静静地矗立在昏暗的尽头。
门,虚掩着。
一股淡淡的、类似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残留的草料味道,从门缝里飘散出来,驱散了往日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伊戈尔轻轻推开门。
狭小的空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庞大的灰色身躯,没有粗重的喘息,没有散落的纸屑和妖异的谎言之花。地面异常干净,仿佛被彻底冲刷过,只有角落的干草堆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弗拉基米尔,那头沉默的巨兽,连同它所承受的诅咒和痛苦,彻底消失了。
在原本弗拉基米尔站立的地方,水泥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而清晰的凹陷轮廓。轮廓的边缘,覆盖着一层细腻的、灰白色的粉末,闪烁着微弱的荧光,如同星辰的尘埃。而在那轮廓的中心,在那层星尘般的粉末之上,静静躺着一朵花。
那不是谎言之花。
它的花瓣呈现出一种纯净无瑕的、近乎透明的白色,薄如蝉翼,却又异常坚韧。花蕊中心,是一簇极其微小、却璀璨夺目的金色光点,如同凝固的星辰之火。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而温暖的气息,带着雨后森林的清新和阳光晒过干草的芬芳。在这片空寂和尘埃中,它静静地绽放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温柔地驱散着角落的每一寸阴影。
涅克拉索夫之种?还是…被净化后的新生?
伊戈尔不知道。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星尘般的粉末,凝视着那朵奇异的花。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却又在即将触及花瓣时停住。那光芒太过纯净,让他自惭形秽。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翅膀扑棱声,在他头顶响起。
伊戈尔猛地抬头。
只见一只羽翼漆黑如墨、唯有尾翎点缀着两点星辰般银光的寒鸦,不知何时飞进了这间斗室。它轻盈地落在高高的、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口上,歪着小脑袋,那双漆黑如豆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俯视着蹲在地上的伊戈尔,以及他面前那朵在尘埃与星辉中悄然绽放的纯白之花。
寒鸦静静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