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6章 五色石粉里的路(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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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终环的晨雾还没散,藏就带着孩子们蹲在老槐树下调石粉。五个粗瓷碗排成一溜,青的是碾碎的孔雀石,黄的掺了晒干的稻壳灰,红的拌了去年的胭脂花碎,白的是磨细的贝壳粉,黑的则是机械坊的废机油沉淀出的炭黑。

“看好了,”藏抓起把青粉,往碗里兑了点晨露,手指搅得沙沙响,“这青得带点潮,像春天的草刚冒头;黄粉要干松,得像秋天的麦垛子,一吹就掉渣。”他边说边往黄碗里撒了把细沙,“路不光有光溜的时候,也有硌脚的石子,粉里掺点沙,才像真的。”

虎头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块昨天的拓印板,红粉混着枯叶印,边缘被露水洇得发卷。“藏叔,我这红印子晕了,是不是废了?”他急得鼻尖冒汗,指腹蹭过纸面,把晕开的红粉蹭成了片淡淡的霞。

藏却笑了,拿起拓印板对着光看:“你看这晕开的地方,像不像夕阳落在齿轮上?比规规矩矩的印子好看多了。”他用指尖蘸了点黑粉,在晕开的红边上轻轻点了几个点,“这是星星,齿轮转着转着,就转到天黑了。”

虎头眼睛一亮,赶紧学着往自己的拓印板上点黑星。不远处,朵朵正趴在地上,把昨天捡到的铜片往拓印的齿轮“齿牙”上粘。铜片是机械坊的边角料,被她用石头磨了半夜,边缘泛着软亮的光。“这样它就不会漏风了,”她小声对齿轮说,铜片突然从纸上滑下来,滚到铁蛋脚边。

铁蛋弯腰捡起铜片,阳光正好从雾里钻出来,照在铜片上,反射的光斑落在对面的石墙上,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竟像个小小的齿轮在转。“嘿,这比机械坊的反光镜还灵!”他把铜片递给朵朵,“你看,对着太阳晃,墙上能开齿轮花。”

朵朵举着铜片跑到墙根,光斑在石头上转来转去,引得孩子们都围过去。有的举着拓印板让光斑落在齿轮印上,有的捡来小石子挡住光斑,让齿轮“缺个角”。锐提着桶清水走来,看着墙上的光斑笑:“这倒省得我教你们认齿轮了,光转得欢的,就是好齿轮。”

她蹲下身帮孩子们洗拓印板,指尖的鳞粉落在水里,漾开淡淡的银纹。“洗板子得顺着纹路搓,”她边洗边说,“就像揉面团,得顺着劲儿来,硬搓就破了。”有个孩子的拓印纸沾了泥,她没直接抠,而是用指甲蘸着水慢慢润,泥渍晕开后,倒在齿轮旁边画出朵小泥花。

“锐姐,您看这花像不像盟约花?”孩子举着板子问。锐仔细瞅了瞅,突然从口袋里摸出片干鳞甲,蘸了点红粉往泥花上点:“这是花蕊,这样就更像了。”鳞甲上的红粉落在纸上,像撒了把细火星,和泥花的褐、齿轮的红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热闹。

铁蛋和针搬来张长木桌,上面摆着罐清漆,是用桐油和松烟调的,带着股松脂的清香。“刷漆要薄,”铁蛋用羊毛刷蘸了点漆,在块废纸上试了试,“太厚了就把石粉的光盖住了,得让颜色透出来,像给路披了层薄纱。”

针则在旁边铺油纸,上面晾着昨天的拓印板,有的已经半干,红粉里的桂花碎在阳光下闪着细亮的光。“你看这张,”她拿起张沾了蜜痕的拓印纸,蜜痕晕开的地方,石粉格外鲜亮,“蜜是甜的,能让颜色活得更久,就像心里装着暖事儿,日子就过得亮堂。”

藏把调好的五色石粉分到孩子们手里,自己则拿起块新的拓印板,往上面铺青粉。“这是给芽芽拓的,”他笑着说,“他现在刚会走路,路对他来说,就是青石板上的草芽子,嫩着呢。”青粉里的孔雀石碎在光里发着幽亮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孩子们的笑声漫过老槐树,有的在拓印板上拼五色齿轮,有的举着铜片在墙上画光斑,有的蹲在旁边给拓印纸刷清漆。铁蛋看着针的侧脸,她正用指尖轻轻抹去拓印纸上多余的漆,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纸。晨雾渐渐散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混着鳞粉的银、石粉的彩、清漆的亮,在她周围织出圈温柔的光。

他突然想起师傅说的“齿轮要留缝”,原来人和人之间的缝,不是空的,是用来盛这些细碎的光、热闹的笑、说不出的暖的。就像这张沾了蜜痕的拓印纸,那些不规矩的痕迹,恰恰是日子最珍贵的印章。石板路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热的光,孩子们抱着拓印好的齿轮图跑来跑去,鞋底蹭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笑闹声,在巷子里撞出回声。虎头举着张黄粉拓印的齿轮,跑得太急,纸角蹭到墙根的青苔,留下道淡绿的印子。“哎呀!”他急得要哭,藏却蹲下来,用指尖蘸了点清水,在绿印子旁边画了片小小的叶子:“你看,像不像齿轮长出了新叶?”

虎头眨眨眼,突然笑了,举着拓印纸往石板上贴。浆糊是针熬的糯米糊,带着淡淡的米香,她站在梯子上,给孩子们递胶带:“贴歪点没事,路又不是尺子刻的,歪歪扭扭才像咱们走的脚印。”铁蛋在下面扶着梯子,手里攥着卷粗绳,每隔三步就用粉笔画个记号:“按这个间距贴,既能看清图案,又不会挤着。”

朵朵把自己的红粉齿轮贴在虎头的黄齿轮旁边,铜片还粘在纸角,阳光照过来,红粉上立刻跳着细碎的光斑。“我的齿轮会发光!”她蹦起来拍手,发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蹲在旁边刷清漆的锐抬头笑:“那是铜片在跟你打招呼呢。”她的漆刷沾了点白粉末,刷过红粉齿轮的边缘,像给火焰镶了圈银边。

藏的刻刀在石板边缘游走,“沙沙”地刻着名字。“朵朵”两个字刚刻到一半,三花猫突然从墙头跳下来,爪子踩在未干的漆上,在石板上留下串梅花印。针正好举着最后块拓印板走过来,赶紧把猫抱开,却看着脚印笑了:“这印子比我画的花边好看,留着吧。”她蹲下身,用指尖蘸了点黑粉,在梅花印周围点了几个小点,“像猫踩过星星。”

孩子们都围过来看猫爪印,虎头突然指着石板缝:“藏叔,这里有小虫子!”果然,只深褐色的潮虫正从石缝里爬出来,铁蛋刚要伸手去捏,锐拦住他:“别碰,它在给路松土呢。”她往石缝里撒了点面包屑,“给它也留点吃的,路是咱们的,也是它们的。”

太阳慢慢往西斜,最后张拓印纸贴上时,所有人都往后退了退。整条石板路像被打翻了颜料盘,青的齿轮咬着黄的齿牙,红的光斑裹着白的边,黑的星点围着梅花印,连那道绿青苔印子都成了最鲜活的点缀。藏把刻刀收进鞘里,指着石板上的名字:“看,路记住你们了。”

话音刚落,夕阳突然穿过孩子们举着的铜片,无数道光斑落在石板上,竟拼出朵颤巍巍的花——花心是那串猫爪印,花瓣是五色齿轮的边角,连青苔印子都成了花萼的纹路。针抱着猫笑出了声,铁蛋挠挠头,把手里的清漆罐往锐那边递了递:“得,这花比咱们画的都强。”

虎头拉着朵朵的手,指着花影:“是齿轮开的花!”藏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对,是大家一起种出来的花。”风穿过巷子,带着拓印纸的油墨香、清漆的松脂香、还有糯米糊的米香,吹得那些纸角轻轻颤动,像花在呼吸。春·雨痕

清明前的雨总是绵密的,像筛子筛过的银线,斜斜地织在巷子里。铁蛋一早就在石板路尽头支起了遮雨棚,帆布被风吹得鼓鼓的,他正踮脚把边角用石头压住:“这棚子能护住大半的拓印纸,就是边角难免要沾点水。”

针抱着摞油纸走过来,油纸边缘还带着草木灰的痕迹——是用去年的稻壳灰拌了桐油煮的,防水性最好。“沾点水才好,”她蹲下身,把油纸轻轻盖在最边缘的几张拓印纸上,“你看这红粉齿轮,被雨打湿了晕开点,像不像齿轮在出汗?”

雨滴落在油纸面上,“嗒嗒”地跳,有几滴顺着缝隙溜进去,在黄粉拓印纸上洇出浅黄的圈。虎头举着小铲子,正把石板缝里的杂草往外挑,草根带起的泥点溅在青粉齿轮上,他急得脸通红:“脏了脏了!”

藏蹲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支毛笔,蘸了点清水,在泥点周围画了圈波浪线:“这是小河,齿轮在河边喝水呢。”他画得慢,笔尖的水顺着石板纹路往下淌,在黑星点旁边拉出细痕,倒像星星在流泪。

锐带着几个孩子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挖排水沟,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上午修农具沾的铁锈,动作却麻利得很:“把水引到树根下,树喝饱了,夏天就能给咱们挡太阳。”孩子们用捡来的竹筒当水渠,竹筒上的虫蛀洞漏着水,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和石板上的雨痕连在一起。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那些被雨水晕开的石粉变得格外鲜亮,青的更翠,红的更润,黄粉晕出的圈像年轮,黑星点周围的水痕像星芒。虎头突然指着张被风吹翻一角的拓印纸:“你们看!这纸角卷起来,像不像齿轮在笑?”

果然,卷起的纸角翘成个弯,正好对着旁边的猫爪印,像在和那串梅花印打招呼。针把那只三花猫抱过来,猫爪踩在微湿的石板上,又留下几个浅印,这次没人去擦——锐找了块白色石粉,在新爪印旁边画了个小太阳。

夏·蝉鸣

入伏后,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正午时能煎熟鸡蛋。孩子们却更兴奋了,因为藏在路尽头的老槐树开花了,米白色的花瓣落在拓印纸上,像给齿轮戴了顶小帽子。

铁蛋搬来几盆薄荷,沿着石板路摆成一排,薄荷的凉气混着槐花的香,驱散了不少暑气。“这薄荷能驱蚊,”他边摆边说,手背擦过额角的汗,汗珠滴在青粉齿轮上,晕出更深的绿,“去年种的薄荷长疯了,掐点叶子泡水里,给孩子们当凉茶。”

针在拓印纸旁边的石板上凿了些浅坑,每个坑里都埋了块碎冰——是从山涧里凿来的,裹在草席里运回来的。“冰化了能顺着坑流到石板缝里,给路降降温,”她擦了擦凿子上的石粉,“你看这红粉齿轮,被晒得有点发白,冰水流过,颜色又回来了。”

虎头和朵朵比赛谁捡的槐花多,两人捧着满兜花瓣往拓印纸上撒,有的花瓣粘在未干的清漆上,有的落在猫爪印里。“这样齿轮就有香味了!”朵朵把朵最大的槐花插进铜片的缝隙里,铜片反射的光斑突然带上了花香,晃得人睁不开眼。

锐坐在树荫下,给孩子们讲“齿轮花”的故事:“以前有个老匠人,做齿轮时总爱在齿牙间刻朵小花,别人笑他多此一举,他说‘机器转得再快,也得有点念想’。”她捡起片被风吹落的拓印纸边角,上面还沾着点红粉,“咱们这路啊,就是大家的念想。”

傍晚收薄荷时,铁蛋发现最边上那盆被晒蔫了,叶子黄得打卷。他没扔掉,而是把黄叶子摘下来,贴在张褪色的黄粉齿轮上:“你看,这黄叶子配黄齿轮,像不像秋天提前来了?”针走过来,用红粉在黄叶子旁边画了只小蝉——蝉鸣正盛,是夏天最好的注脚。

秋·叶落

立秋那天,下了场秋雨,石板路上落满了银杏叶。金黄的叶子盖在拓印纸上,把五色齿轮遮得只剩边角,像给路盖了床被子。

藏带着孩子们用竹耙子把落叶归拢到石板缝里,“这样能当肥料,明年开春,石板缝里能长出小芽。”他的刻刀还在工作,这次是在石板背面刻日期,“记着今天的叶子,明年就能知道小芽从哪冒出来的。”

铁蛋和针在给拓印纸刷第二遍清漆——经过一夏的日晒雨淋,有些纸边卷了起来。“刷厚点,”铁蛋拿着漆刷,动作比去年稳多了,“冬天雪大,厚漆能护住纸。”他刷到那张有汗渍的青粉齿轮时,特意放慢了速度,“这道汗印子得重点保护,是虎头他爹去年修棚子时蹭的。”

锐教孩子们用落叶拓印,把银杏叶蘸上颜料,印在拓印纸的空白处。“你看这叶脉,多像齿轮的纹路,”她指着片叶印,“自然的齿轮和咱们画的齿轮,本来就是一家人。”有片叶子上有个虫洞,朵朵却把它印在猫爪印旁边:“这是给猫留的窗户。”

暮色降临时,风卷着更多叶子扑向石板路,有的粘在未干的清漆上,有的卡在齿轮拓印的齿牙间。虎头捡起片带虫洞的叶子,举起来对着夕阳看,阳光穿过虫洞,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正好落在那串猫爪印上。“是星星掉进猫爪里了!”他欢呼着转圈,叶子上的颜料蹭了满身,像个会移动的彩虹。

冬·雪融

第一场雪下来时,整个巷子都白了。拓印纸被雪盖住,只露出些模糊的轮廓,像埋在雪里的秘密。

铁蛋和针扛着扫帚来扫雪,却只扫了石板路中间的一道,两边的雪留着:“这样走在中间,能看见两边的雪把齿轮盖住一半,像齿轮在冬眠。”扫到猫爪印那里时,针特意用扫帚尖勾出爪印的形状,“可不能让雪把猫的印章盖住了。”

藏带着孩子们堆雪人,雪人就堆在石板路尽头,手里举着块拓印纸的边角——是夏天被风吹破的那块,上面还留着黄粉晕开的圈。“让雪人替咱们看着路,”藏给雪人戴了顶旧草帽,“等雪化了,它就把看到的故事告诉咱们。”

锐把收集的雪装进陶罐,埋在青粉齿轮旁边:“这是‘雪种子’,明年春天能浇花。”她的指尖冻得发红,却笑得温暖,“你看这雪落在红粉齿轮上,红的更艳,白的更净,多好。”

雪化时最热闹,石板上到处是融化的雪水,把石粉冲得顺着纹路流淌,青的流进黄的里,红的混着黑的星点,在石板缝里汇成小小的河。虎头踩着水洼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却指着水洼里的倒影笑:“齿轮在水里转圈呢!”

那只三花猫也来了,蹲在路中间舔爪子,爪尖沾着融化的雪水,在石板上又留下几个浅印,这次的印子旁边,有片刚冒头的绿芽——是去年秋天埋的银杏叶发的芽。

(四季流转间,石板路上的拓印纸渐渐褪色、卷边,有的被风吹破了角,有的沾着经年累月的污渍,但没人去换——铁蛋说“破了才像家”,针说“污渍是路的皱纹”,藏在刻满名字的石板尽头加刻了一行:“路会老,念想不会”。)秋阳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虎头牵着小孙子虎子的手,慢慢走着。虎子刚学会走路,小胖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摇摇晃晃像只刚出壳的雏鸟。

“爷爷,这路上花花绿绿的是什么呀?”虎子指着脚下一块褪色的拓印纸,上面的红粉齿轮只剩淡淡的轮廓,边角卷成波浪形,像片被风吹皱的叶子。

虎头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纸面,那里还留着个浅浅的指印——是他小时候按上去的。“这是齿轮,”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以前啊,有好多人在这里画齿轮,画得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虎子的小手按在爷爷的指印旁边,小小的掌心正好盖住那片模糊的红:“像朵朵阿姨画的小花吗?”

“比小花厉害多了,”虎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这齿轮会转,能带着咱们往前走。你看这旁边的小坑,是你太奶奶用冰凿出来的,夏天能结冰呢。”他指着石板上几个浅坑,里面积着落叶和雨水,倒映着祖孙俩的影子。

不远处,铁蛋推着轮椅慢慢走来,膝盖上盖着条厚毯子。他的背更驼了,手里却还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铜片——当年那台机床的零件。“虎头,又带娃来认路啦?”他的声音有些含糊,却透着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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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让他认认太爷爷的‘印章’。”虎头朝石板上一串模糊的猫爪印努努嘴,那里已经长出了丛青苔,把爪印填成了绿色的花,“您看这猫爪印,长得更旺了。”

铁蛋眯着眼瞅了瞅,突然笑了:“昨儿我还看见那只三花猫的重孙子在这儿打滚呢,跟它老祖宗一个德性,就爱踩红粉。”

虎子挣脱爷爷的手,摇摇晃晃跑到铁蛋面前,指着轮椅上的铜片:“太爷爷,这是什么?亮晶晶的。”

“这是‘星星片’,”铁蛋把铜片递给虎子,铜片上的锈迹像幅画,“以前啊,你爷爷总抢这个玩,说能照出彩虹。”

虎子举着铜片对着太阳,果然,一道小小的彩虹落在石板路上,正好罩住那个红粉齿轮的轮廓。“哇!会变魔术!”他蹦蹦跳跳地追着彩虹跑,小胖脚踩在石板的青苔上,留下串湿乎乎的小脚印,和旁边那些深浅不一的旧脚印叠在一起。

虎头看着那串新脚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针蹲在这儿教他画齿轮,她的手指沾着石粉,在他手心里画圈:“齿轮要咬住才转得动,人和人也一样。”那时的石板路刚铺好,太阳晒得石粉发烫,针的额角渗着汗,滴在青粉齿轮上,晕出朵小小的云。

“爷爷,你看!”虎子举着片银杏叶跑回来,叶子上有个圆圆的虫洞,“像不像太奶奶说的‘窗户’?”

虎头接过叶子,虫洞正好对着那串猫爪印,阳光穿过虫洞,在爪印上投下个亮闪闪的圆。“像,太像了,”他眼眶有些发热,“这是自然给路开的窗,让咱们看看以前的日子。”

铁蛋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那里刻着行小字:“丙戌年秋,共拓百廿齿轮。”“虎子啊,”他招呼孩子过来,指着字说,“你爷爷小时候总问,为什么要记日子?你看这石板路,风吹雨打这么多年,咱们记着的,不只是日子,是一起修路的人啊。”

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铜片还给铁蛋,却捡起片落叶,学着爷爷的样子,轻轻放在红粉齿轮上。落叶的脉络和齿轮的齿牙交叠在一起,像两个老朋友在握手。

夕阳西沉时,石板路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虎头推着铁蛋,虎子牵着爷爷的衣角,慢慢往回走。虎子突然停下,指着路边冒出的株蒲公英:“爷爷,这花能吹吗?”

“能啊,”虎头蹲下来帮他摘下来,“吹吧,让它带着咱们的脚印,去别的地方看看。”

白色的绒球散开,带着细小的种子飞向空中,有几颗落在石板的缝隙里,像撒下了新的念想。虎子的笑声在巷子里回荡,和很多年前那些孩子的笑声重叠在一起,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地掠过老槐树,把夕阳的金粉抖落在新旧交织的脚印上。虎子的手掌已经有了父亲虎头年轻时的模样,宽厚,指腹带着层薄茧。他蹲在石板路的起点,工具箱敞着,里面的工具码得整整齐齐:祖父用过的铜凿子刃口磨得发亮,木柄包浆温润;父亲补漆用的鬃毛刷掉了半排毛,用细麻绳捆着继续用;还有他自己做的竹制拓印框,竹篾上刻着“丙戌年冬,虎子制”。

“爸,您看这块‘齿轮碑’,边角又崩了块。”虎子用手指抠了抠石板边缘的裂缝,那里嵌着半片枯叶,是去年深秋的梧桐叶,“得重新灌浆了,不然雨水渗进去,整块都得松。”

虎头站在旁边,背着手,看着儿子熟练地用小刷子清理裂缝里的尘土。阳光穿过他花白的头发,在石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当年针站在这里看他的样子。“灌浆的灰浆得按老方子来,”他提醒道,“三成糯米汁,七成白灰,少了糯米汁,粘不住岁月。”

“记着呢。”虎子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个陶瓮,里面盛着提前泡好的糯米汁,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米香飘出来,“您去年教我的,说这糯米汁得用当年的新米,陈米粘性不够,就像做人,得有股子新鲜劲儿。”

他把糯米汁倒进灰浆里,用木杵慢慢搅。灰浆的颜色从惨白变成温润的米白色,搅着搅着,虎子突然笑了:“小时候总嫌您磨叽,补块石板要念叨半天,现在才明白,您是怕咱们忘了,这路上的每道缝里,都嵌着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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