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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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灿蹲下身,见老汉眼窝深陷,指甲泛着青黑,伸手搭上他的脉:“多久了?是不是先发冷发抖,再高热不退?”
“是是是!”老汉连连点头,“就像被扔进冰窖再扔进火炉,折腾得人只剩一口气。”
孟明远在一旁记录,笔尖都沁出了汗:“这是典型的疟症,医书上说要用青蒿,可我们带的青蒿不够……”
“不够就找。”林恩灿望向远处的山坡,“岭南多湿地,青蒿应该长得茂盛。明远,你跟村民去采青蒿,要带露的那种;恩烨,麻烦你搭个临时医棚,再烧些艾草驱蚊虫。”
他自己则取来银针,先给几个重症村民施针,缓解他们的寒热症状。银针刺入穴位时,村民们先是一抖,随即说:“哎?不那么冷了!”
采回的青蒿堆在医棚角落,带着湿地的腥气。孟明远看着这些不起眼的野草,有些犯愁:“先生,青蒿性苦寒,这么用会不会伤脾胃?”
“生用确实苦寒,”林恩灿拿起一把青蒿,“但你看这叶子上的绒毛,带着露水时药效最足。咱们换个法子——不用煎熬,捣成汁,加些蜂蜜,让他们趁凉喝。”
他亲自示范,将青蒿放在石臼里捣烂,滤出碧绿色的汁液,拌上当地产的荔枝蜜,递给一个高热的孩童:“慢点喝,不苦的。”
孩童皱着眉喝了两口,忽然眼睛一亮:“甜的!”
连试了三个病人,到了傍晚,果然有人说退热了。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帮忙采青蒿、烧艾草,连孩子们都学着捣药,小手沾得绿油油的。
夜里,林恩灿守在医棚,听着村民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比起前几日的痛苦呻吟,这鼾声竟让人安心。孟明远打着哈欠进来,手里捧着个竹筒:“先生,喝口凉茶。村里阿婆说这是鱼腥草煮的,能防瘴气。”
林恩灿接过竹筒,见里面的茶水泛着淡红,带着股奇特的清香:“这法子也该记下来,岭南多瘴气,鱼腥草是好东西。”
“先生,”孟明远忽然道,“我以前总觉得,当名医就得开别人开不出的方子,用别人用不起的药材。可现在才发现,能认出田埂上的青蒿能治病,能让百姓喝得下、用得起,才是最难的。”
林恩灿望着棚外跳动的篝火,火光映在青蒿汁的陶碗里,泛着细碎的金芒:“就像这岭南的天气,湿热难耐,可榕树能扎根,荔枝能结果,都是顺着性子活。行医也一样,不必强求惊世骇俗,能顺着水土、贴着人心,就好。”
灵狐叼着片榕树叶进来,放在药箱上。林恩灿拿起树叶,见叶面上还凝着夜露,忽然想起北疆的雪、扬州的雨——原来草木无论生在何处,都藏着活下去的智慧,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智慧找出来,递给需要的人。
天快亮时,有村民举着火把跑来:“林先生!村东头的阿公醒了!说要吃粥呢!”
林恩灿和孟明远相视而笑,眼里都带着倦意,却亮得很。医棚外的青蒿堆又高了些,晨露落在草叶上,像撒了层碎钻。
孟明远忽然拿起笔,在《百姓方》上写下:“青蒿捣汁,蜜调冷服,治疟症。岭南记。”
字迹带着几分仓促,却透着一股踏实的力量。林恩灿知道,这行字背后,是孩童喝药时的笑脸,是村民安稳的鼾声,是这片土地上,草木与人共生的暖意。
岭南的湿热依旧浓重,但医棚里的药香,正一点点驱散瘴气,像一缕清风,吹进每个人的心里。
疟症渐渐平息时,岭南的荔枝熟了,枝头挂满红灯笼似的果子,甜香飘满整个村子。村民们摘了最新鲜的荔枝送来,堆在医棚角落,像座小小的红山。
“林先生,尝尝这个!”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捧着竹篮,里面的荔枝壳红得发亮,“这是‘妃子笑’,核小肉厚,甜着呢!”
林恩灿接过一颗,剥开壳,晶莹的果肉透着水光。刚要入口,却见孟明远对着荔枝若有所思:“先生,这荔枝性热,吃多了上火,能不能入药?”
“当然能。”林恩灿笑着咬了口荔枝,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荔枝核性温,能理气止痛,村里若有关节疼的老人,用荔枝核煮水喝,比吃止痛片管用。”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过来:“先生说的是真的?我这老寒腿,阴雨天疼得睡不着觉呢!”
林恩灿让孟明远取来荔枝核,教她:“把核晒干,砸碎了煮水,早晚各喝一碗,坚持半个月试试。”又补充道,“要是觉得苦,加两颗红枣,既补气血,又能中和苦味。”
老婆婆记下法子,乐呵呵地去晒荔枝核了。姑娘看着这一幕,忽然道:“先生,您懂的真多,连个荔枝核都能派上用场。”
“不是我懂,是这土地懂。”林恩灿望着漫山的荔枝树,“岭南的水土养出荔枝,也养出能治当地病痛的药材。就像青蒿长在湿地,鱼腥草生在田埂,都是土地给百姓的礼物,我不过是帮着认认罢了。”
孟明远在一旁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沙沙响:“先生,等咱们把《百姓方》编完,是不是可以刻在石碑上,立在村口?这样不管过多少年,后人都能看见这些法子。”
“好主意。”林恩灿点头,“不过不用刻那么全,拣最实用的刻——比如青蒿治疟,荔枝核止痛,鱼腥草防瘴气……让后人知道,他们的祖辈曾用这些草木,安稳地活过。”
傍晚,村头的老榕树下燃起了篝火,村民们载歌载舞,竹筒饭的香气混着荔枝的甜,在晚风里漫延。孟明远跟着学跳当地的竹竿舞,笨手笨脚的,总被竹竿夹到脚,惹得众人直笑。
林恩烨走到林恩灿身边,递过一坛米酒:“尝尝岭南的酒,用荔枝酿的。”
林恩灿抿了一口,酒香里带着果香,醇厚而不烈。他望着篝火旁欢笑的人群,忽然道:“你说,这修仙若修到最后,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能这样笑吗?”
林恩烨看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光,笑了:“你早就把修仙修成了‘修人’,修的是百姓的安稳,修的是人间的暖意。”
灵狐趴在林恩灿肩头,尾巴尖随着篝火的节奏轻轻晃动。灵雀则衔着颗荔枝,落在石碑的石座上,仿佛在提前打量刻字的地方。
夜深时,篝火渐渐暗下去,村民们渐渐散去。林恩灿坐在榕树下,借着月光翻看《百姓方》,新添的“荔枝核止痛方”旁边,孟明远画了个小小的荔枝,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的气。
他忽然觉得,这本册子越来越沉了,不是因为纸页多了,而是因为里面藏了太多人的日子——北疆牧民的雪,扬州医者的雨,岭南村民的荔枝香……这些沉甸甸的人间烟火,才是最扎实的修行。
“该睡了。”林恩烨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还要教村民们种青蒿呢。”
林恩灿合上册子,望着天边的月亮,月光透过榕树的枝叶洒下来,像碎银铺在地上。他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草木要认,还有很多方子要记,但只要这人间的烟火气还在,他的脚步就不会停。
因为他修的道,从来就不在九霄云外,而在这一草一木里,在这一笑一语中,在这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的人间里。
夜露打湿了榕树叶,滴答声落在医棚的竹帘上,像支轻柔的曲子。孟明远借着月光整理药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林恩灿:“先生,您说这草木与人,到底谁成全了谁?”
林恩灿正用布擦拭银针,闻言笑了:“你看这青蒿,生在湿地无人问,却因治了疟症被人珍视;而百姓得了青蒿的济,才更懂爱护草木。就像你救了人,人记着你的好,又会去帮别人——这是互相牵着的缘。”
“可我总觉得,”孟明远拿起颗荔枝核,“有些草木太不起眼了,比如这核,谁会想到能治关节疼?若不是先生指点,怕是烂在土里也无人知。”
“那是因为没人用心看。”林恩灿放下银针,指着窗外的榕树,“你看这树,气根垂到地上就能长成新干,当地人说它‘独木成林’。其实人也一样,只要肯俯下身,哪怕是田埂上的野草,也能看出门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片干枯的雪莲花瓣:“这是昆仑墟的雪莲,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在岭南这湿热地,怕是熬不过三日。反倒是青蒿,在北疆可能冻死,在这儿却能救一村人。”
孟明远接过雪莲花瓣,指尖触到冰凉的质感,忽然悟道:“先生是说,没有无用的草木,只有放错了地方的药材?就像行医,没有绝对的好方子,只有合不合适的对症药?”
“正是。”林恩灿点头,“当年在京城,太医院的医官总说民间方子‘粗鄙’,可他们治不好的北疆寒症,牧民的一碗青稞酒就管用。这世上的道理,从来不在‘贵贱’二字里,而在‘合宜’中。”
灵狐从竹帘外钻进来,嘴里叼着片新鲜的鱼腥草,放在孟明远的药篓旁。孟明远拿起鱼腥草,闻着那股奇特的腥香,忽然笑了:“以前在回春堂,我总嫌这草气味难闻,如今倒觉得这味道亲切——就像先生说的,相处久了,便懂了它的好。”
林恩灿望着月光下的药篓,里面的青蒿、荔枝核、鱼腥草挤在一起,虽不名贵,却各有其用。他忽然觉得,这医道修行,就像打理这药篓,不必追求琳琅满目,只需知道每种草木的性子,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便已足够。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村民的梦呓,温柔得像摇篮曲。孟明远收起药材,眼里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笃定:“先生,明日我想跟着村民去采鱼腥草,问问他们这草还能治什么病——说不定又能添个新方子。”
林恩灿笑着点头,指尖划过《百姓方》的封面,纸页上仿佛已染上岭南的荔枝香。他知道,这趟岭南之行,孟明远学到的,远比药方更珍贵——那是对草木的敬畏,对人间的诚心,是能让医道扎根土壤的,最扎实的根。
几日后,岭南的青蒿长势越发旺盛,村民们学着林恩灿的法子,在自家菜畦边辟出小块地专门种植。孟明远跟着老农学辨识青蒿的品相,手指抚过带着露水的叶片,忽然道:“先生,您看这青蒿新抽的嫩芽,比老叶更绿,是不是药效也更足?”
林恩灿凑近一看,果然见嫩芽上的绒毛更细密,沾着的露水也更晶莹:“好眼力。嫩芽性烈,适合重症;老叶温和,可用来预防。就像人,少年气盛,敢闯敢拼;老来沉稳,善守善护,各有各的用处。”
正说着,之前送荔枝的姑娘跑过来,手里捧着个陶罐:“林先生,阿婆让我送来的,说是用您教的法子,把荔枝核煮水装在罐里,给村里的老人擦关节,都说不那么疼了!”
陶罐里的水呈浅褐色,飘着淡淡的药香。林恩灿倒出一点在手心,温热的触感带着暖意:“这法子比口服更稳妥,老人脾胃弱,外用法子更合适。明远,记下来——‘荔枝核煮水外擦,治风湿痹痛’。”
孟明远提笔就写,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先生,我发现您记方子时,总爱写‘某地记’,是怕忘了出处吗?”
“不是怕忘。”林恩灿望着远处在田埂上劳作的村民,“是想让后人知道,这些法子不是凭空来的,是北疆的雪、扬州的雨、岭南的泥土,还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就像这荔枝核的用法,该记上‘岭南某村阿婆传’,是她先想到外擦的妙处。”
姑娘在一旁听着,脸颊微红:“阿婆说,这都是先生教得好。”
“是土地教得好。”林恩灿笑着摆手,“岭南的水土养出荔枝,也养出懂它的人。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傍晚,医棚外来了个背着竹篓的货郎,见他们在整理药材,笑着打招呼:“听说林先生能用野草治病?我这篓里有从蜀地带的‘川芎’,专治头疼,要不要换点你们的青蒿汁?”
林恩灿眼睛一亮:“好啊!蜀地多山地,川芎性温,能活血行气,正好给岭南的村民治治风湿头疼。”
货郎接过青蒿汁,又从篓底翻出个油纸包:“这是蜀地的花椒,用酒泡了能治牙疼,送你们了!就当谢先生传我青蒿治疟的法子,我走南闯北,说不定能帮着传到别处去。”
孟明远看着货郎远去的背影,忽然道:“先生,这《百姓方》就像个接力棒,您传给我们,货郎传给蜀地,说不定有一天,能传遍天下呢。”
“传遍天下倒不必。”林恩灿将川芎收好,“只要能传到需要的人手里就好。就像这风,吹到岭南带来雨水,吹到北疆带来雪,不必强求处处一样,按需而来,便是最好。”
灵雀衔着片川芎叶落在他肩头,叶片上还带着蜀地的尘土气息。林恩灿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的荔枝林在暮色里泛着墨绿的光,医棚的灯火亮起来,像颗温暖的星子。
他知道,该离开岭南了。下一站或许是蜀地,或许是塞北,但无论去哪里,药箱里的青蒿汁、荔枝核,还有这本越来越厚的《百姓方》,都会陪着他——带着岭南的湿热,带着村民的笑,带着这人间生生不息的暖意,继续往前走。
孟明远正将新记的方子仔细收好,灵狐趴在他脚边打盹,尾巴尖随着灯火轻轻晃动。林恩灿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远行,而是一群人捧着一颗心,把日子里的光,一点点传下去,亮一点,再亮一点。
离开岭南那日,村民们早早候在村口,竹篮里装满了晒干的青蒿、荔枝干,还有用荔枝核串成的手串,说是能辟邪。梳麻花辫的姑娘红着眼圈,把一串最圆润的核串塞进林恩灿手里:“先生,路上带着,就当我们陪着您。”
林恩灿接过核串,指尖触到温润的木质,像握着岭南的暖意:“等《百姓方》刻成石碑,一定送一块来岭南,就立在榕树下。”
货郎的马车恰好路过,见他们要走,笑着掀开车帘:“林先生,去蜀地吗?我正好顺路,搭个伴?”
云舟收起时,货郎的马车已载着半车药材出发。孟明远坐在车夫旁,手里捧着《百姓方》,正听货郎讲蜀地的风土:“蜀地多雾,山里有种‘雾中花’,凌晨带露摘,能治嗓子哑,就是摘的时候得小心蛇……”
林恩灿坐在车中,指尖摩挲着荔枝核串,灵狐蜷在他膝头,尾巴缠着核串的流苏。林恩烨掀开布帘,指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快到蜀地边界了,你看那山,云雾绕着像仙境。”
“仙境里也有疾苦。”林恩灿望着山脚下隐约的村落,“货郎说蜀地多湿气,百姓易犯腰疼,咱们的药箱里,该多备些活血通络的药材。”
刚进蜀地,就遇着个背着药篓的采药人,见他们马车插着药旗,拦着路问:“可是行医的先生?我家婆娘犯了腰疼,躺了三天起不来,求您去看看!”
跟着采药人往山里走,路陡得很,孟明远几次差点滑倒,被采药人一把拉住:“这山看着俊,走起来险着呢!你们城里来的先生,怕是少见这路。”
“行医的路,哪有好走的。”林恩灿稳步前行,指尖偶尔拂过路边的野草,“你看这崖边的‘石韦’,长在石头上却能利尿通淋,治腰疼正好。”
到了采药人家,土屋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净。病榻上的妇人面色苍白,见他们来,挣扎着想坐起,却疼得抽气。林恩灿搭脉后,从药箱里取出川芎,又让采药人去采石韦:“川芎泡酒擦腰,石韦煮水喝,双管齐下试试。”
他亲自给妇人擦药,手法轻柔,边擦边问:“是不是下雨前更疼?”
“是是是!”妇人点头,“先生怎么知道?”
“蜀地多雾湿,湿气渗进骨头缝,自然怕阴雨天。”林恩灿又教她:“晴天时多晒晒太阳,把被褥也搬出去晒,比吃药管用。”
傍晚时,妇人竟能扶着墙走两步了。采药人感激不尽,非要留他们吃晚饭,端上的腊肉炖笋,香得灵狐都直咂嘴。
饭桌上,采药人说起山里的草药:“这‘雾中花’确实能治嗓子,可我儿子前阵子摘花被蛇咬了,用‘半边莲’捣敷,竟保住了腿!”
孟明远赶紧记下:“半边莲,治蛇咬伤,蜀地记。”
林恩灿望着窗外的山雾,雾气里的草木影影绰绰,忽然道:“这蜀地的雾,像不像人间的疾苦?看着浓,可只要找到对症的草木,总能拨开些。”
货郎喝了口酒,接话道:“先生说得是!我跑了三十年江湖,见多了生老病死,可每次看到有人用偏方救了命,就觉得这日子有奔头。”
夜宿山中,听着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孟明远翻着《百姓方》,忽然道:“先生,您说咱们走了这么多地方,记了这么多方子,到底图什么?”
林恩灿望着帐外的月光,月光穿过雾气,落在石韦的叶片上,像蒙了层纱:“图有一天,北疆的牧民不必再立木牌,岭南的孩子不必再怕疟症,蜀地的妇人能在晴天晒被子时笑出声。图这人间的疾苦,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灵狐蹭了蹭他的手,似懂非懂。林恩灿握紧手里的荔枝核串,核子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知道,这路还很长,雾还很浓,但只要药箱里的药材还在,心里的光不灭,就总能在雾里找到那株能治病的草木,在苦里酿出那点能回甘的甜。
第二天清晨,采药人要带他们去采雾中花。山雾还没散,林恩灿望着远处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忽然觉得,这修仙之路,或许本就该这样——踏遍山河,尝遍疾苦,把每一步脚印,都走成能为别人遮风挡雨的屋檐。
采雾中花的路比想象中更险,山雾像牛乳般浓稠,能见度不足三尺,脚下的碎石时不时滚落山崖,发出沉闷的回响。采药人在前头引路,手里的砍刀劈砍着挡路的荆棘,“这花娇贵,只长在朝南的崖壁上,太阳刚露头时采摘最灵。”
林恩灿扶着岩壁缓缓前行,指尖触到潮湿的苔藓,忽然停步:“你看这石缝里的‘还魂草’,遇水就活,耐旱极了,治跌打损伤是良药。”他小心地采了几株,用湿布裹好,“蜀地山路险,磕碰难免,这草能派上用场。”
孟明远在后面跟着,裤脚已被露水打湿,却兴致勃勃:“先生,这雾中花真像您说的,藏在雾里像星星?”
“快到了。”采药人指着前方,雾气中果然隐约透出点点白色,像散落在崖壁上的月光。走近了才看清,那花白得透亮,花瓣边缘沾着晨露,在微光里轻轻颤动,果然是“雾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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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的时候得轻,别碰掉露水。”林恩灿示范着,用竹片小心地将花托起,“这露水也是药,混着花蜜治嗓子哑,比单纯用花瓣见效快。”
采满半篓花时,太阳已升高,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底下连绵的山谷。孟明远望着脚下的深渊,忽然腿软:“刚才……我们竟是从那么陡的地方爬上来的?”
林恩灿笑着递给他一朵雾中花:“专注做事时,倒不觉得险了。就像行医,眼里只想着病人,便忘了辛苦。”
回到村里,他们将雾中花和蜂蜜调和,装在陶罐里送给教书先生——先生常年讲课,嗓子总沙哑。先生捧着陶罐,声音虽哑却透着激动:“多谢先生!这下能给孩子们讲完《论语》了!”
孩子们围着看新鲜,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颗野果:“先生,这‘救军粮’能治肚子疼,我娘说的!”那野果红得像玛瑙,林恩灿认得,是火棘果,果然有健脾消积的功效。
孟明远立刻记下,小姑娘却仰着脸问:“先生,您的本子记满了,能给我画个小狐狸吗?就像您身边那只。”
灵狐仿佛听懂了,蹭了蹭小姑娘的手。林恩灿笑着接过笔,在纸页空白处画了只蹲坐的小狐狸,尾巴卷着颗火棘果。小姑娘欢天喜地地捧着纸跑了,说要贴在自家墙上。
货郎收拾马车时,见他们在整理药材,笑着说:“前面就是蜀地首府了,听说那里的药市热闹得很,说不定能淘着稀罕药材。”
林恩灿望着远处渐显繁华的城镇轮廓,又回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山崖,忽然道:“稀罕不稀罕,不在名声,在用处。就像这雾中花,藏在深山无人知,却能让教书先生的嗓子清亮,这便是它的金贵处。”
孟明远将新采的还魂草晒干,药香混着雾中花的清甜,在车厢里漫开。灵雀衔着朵雾中花,插在车帘的绳结上,车一动,花瓣便轻轻摇晃,像在跟山中的雾气道别。
马车驶离山村时,教书先生带着孩子们在路口相送,声音虽仍沙哑,却喊得响亮:“先生们慢走!记得常来看看雾中花啊!”
林恩灿掀开布帘挥手,看着山村渐渐隐入雾中,心里忽然暖暖的。他知道,这雾中花的方子,这火棘果的故事,还有那页画着小狐狸的纸,都会像种子一样落在山里,慢慢生根发芽。
而他的路,还要继续往前——往人多的地方去,往需要药香的地方去,把这雾中的暖意,带到更多人的生活里。
蜀地首府的药市果然热闹,青石板路上摆满了摊,天南地北的药材堆成小山,药商的吆喝声、药碾的滚动声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药香盛宴。林恩灿刚走进市集,就被个卖“千年何首乌”的摊贩拦住:“先生看看?这可是能延年益寿的宝贝!”
那何首乌长得倒像人形,却透着股不自然的油亮。林恩灿指尖拂过表面,淡淡道:“用黑豆水浸过的吧?真何首乌断面有云锦纹,您这……倒像块普通山药。”
摊贩脸一红,讪讪地收了摊。孟明远咋舌:“竟有这样作假的?”
“利字当头,难免有人走歪路。”林恩灿指着旁边个不起眼的小摊,“你看那老婆婆的‘九节菖蒲’,根茎一节节分明,带着泥土的腥气,这才是真东西,治惊风比什么都管用。”
他们在药市转了半日,收了些蜀地特有的“川牛膝”“川贝母”,孟明远还淘到本手抄的《蜀地草药志》,纸页泛黄,字迹却工整,里面记着不少治风湿的土方。
“这书比那‘千年何首乌’金贵多了。”孟明远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您看这页,说用‘伸筋草’煮水泡脚,能治老寒腿,跟咱们在山村用的法子不谋而合。”
正说着,药市尽头忽然传来争执。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揪着个药农:“你这药里掺了沙土!敢骗到官府头上?”药农急得满脸通红:“大人明察!这‘重楼’刚从山里采的,带点泥是难免的……”
林恩灿走过去,拿起药农的重楼,根茎上果然沾着湿泥,却裹着细密的须根:“大人请看,这泥是新鲜的,须根也没断,若是掺假,何必带这么多泥?重楼性凉,带点土反而能中和寒性,入药更稳妥。”
他又取过官服男子带来的“净药”,指着断面:“您这重楼倒是干净,却少了层表皮,药效怕是折了三成——药农不易,留点本色反倒好。”
官服男子愣了愣,松开手:“倒是我莽撞了。先生看着面生,不知师从何处?”
“只是个游方医者。”林恩灿笑着摆手,“略懂些草木性子罢了。”
药农感激地塞给他一包重楼籽:“先生若不嫌弃,把这籽种在药圃里,来年就能发芽。”
离开药市时,孟明远望着手里的重楼籽,忽然道:“先生,您总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找到道理——就像这带泥的重楼,别人嫌它脏,您却懂它的好。”
“草木本就长在土里,带点泥才是本分。”林恩灿将籽包好,“行医也一样,不必追求光鲜,能守住本分,认得出真药,辨得清人心,就够了。”
他们在城郊找了处小院住下,院里有口老井,井边生着丛薄荷。林恩灿把重楼籽种在薄荷旁,灵狐蹲在旁边看,尾巴尖时不时扫过泥土,像在帮忙松土。
傍晚,官服男子竟寻到院里,手里捧着个锦盒:“在下是府衙医官,白天多有失礼。听闻先生懂蜀地草药,特来请教——府里最近收治了些染了‘瘴气病’的流民,太医院的方子都不管用。”
林恩灿打开锦盒,里面是流民的脉案,字迹潦草却透着焦急。他沉吟片刻:“瘴气多由湿热引起,试试用‘苍术’‘白芷’焚烧,再让他们喝‘青蒿露’——就是把青蒿蒸馏取露,比捣汁更温和,适合体虚的流民。”
医官记下法子,又道:“先生若肯屈就,可到府衙医馆坐诊,俸禄从优。”
林恩灿望着院里的薄荷,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坐诊就不必了。我这《百姓方》里记了不少治湿热的方子,您拿去印了发给流民,比我坐诊更有用。”
医官捧着《百姓方》的抄本,感激不尽地离去。孟明远在井边打水,看着月光落在水面上:“先生,您真的不想留在这里?府衙医馆能救更多人。”
“救更多人,不止一种法子。”林恩灿给重楼浇了水,“就像这薄荷,种在院里能驱蚊,采了泡茶能解暑,不必非得长在药圃里才算有用。咱们继续往前走,把方子传到更偏的地方,那里的人更需要。”
灵雀衔着片薄荷叶,落在重楼籽种下的地方,仿佛在为它站岗。林恩灿知道,这颗种子会在蜀地生根发芽,就像那些被带走的方子,会在不同的土地上,开出能治病的花。
次日清晨,他们又上了路。马车驶过府衙时,见医馆门口已升起药幡,有医官正按《百姓方》上的法子焚烧苍术,烟香袅袅,飘向流民聚集的方向。
孟明远掀开布帘望着那烟,忽然道:“先生,您看,咱们的方子已经在救人了。”
林恩灿笑着点头,指尖摩挲着那包重楼籽的余温。他知道,这趟蜀地之行,留下的不只是种子,还有希望——像井边的薄荷,平凡,却能在每个需要的角落,散发出清凉的暖意。
马车渐渐驶离城镇,前方的路又将钻进深山,钻进云雾里。但林恩灿心里清楚,只要药箱不空,《百姓方》的纸页不停,这路就永远有意义,永远有光亮。
马车入了蜀地深处,山路愈发崎岖,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响。孟明远正翻看那本《蜀地草药志》,忽然指着其中一页惊呼:“先生您看!这里说‘断肠草’虽有毒,但若用酒浸泡七日,取少量外敷,能治恶疮!”
林恩灿凑过去一看,眉头微蹙:“这草毒性剧烈,稍有不慎便会致命。记载里说‘取少量’,可这‘少量’的分寸最难拿捏——就像走钢丝,差一步就粉身碎骨。”他合上书,“咱们得找懂行的人问问,不能贸然用。”
傍晚投宿在山民家,主人是位白发老妪,见他们背着药箱,主动搭话:“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来采药的?”
“正是。”林恩灿请教,“敢问老丈,山里的断肠草,可有村民用过?”
老妪闻言脸色微变:“那草凶得很!前几年有个外乡人不懂,拿来煮水喝,没半个时辰就没气了。不过……”她顿了顿,“我当家的年轻时在矿上被砸伤,生了恶疮,烂到见骨头,是个游方郎中用断肠草泡的药酒给他敷好的,只是那郎中再三叮嘱,只能敷,不能沾着伤口周围的好肉。”
孟明远赶紧记下:“外敷,避好肉,蜀地老妪传。”
老妪又道:“那郎中说,断肠草性烈,就像烈马,得用酒缰绳勒着才听话。你们要是用,可得盯着时辰,敷够一个时辰就得揭下来,不然好肉也得烂。”
林恩灿谢过老妪,夜里在灯下琢磨:“烈性药就像猛士,用对了能冲锋陷阵,用错了便伤及无辜。这‘拿捏分寸’四个字,怕是行医一辈子都得学。”
孟明远点头:“就像先生用青蒿,知道生捣汁比煎熬更有效;用荔枝核,懂得外擦比口服更稳妥——这分寸,原是从人心和水土里磨出来的。”
次日进山,果然在崖边见着断肠草,叶片青碧,开着细碎的黄花,看着寻常,却透着股狠劲。林恩灿让孟明远取来烈酒,将断肠草整株泡进去,又在陶罐外标注:“七日后方可用,外敷,时辰勿过。”
“这罐子得收好了,”他叮嘱道,“万一被不懂的人拿去误用,便是祸事。”
下山时遇着个背着矿石的汉子,腿上生着个大疮,流脓水。林恩灿看了看,正是老妪说的恶疮,便让他三日后再来取药酒。汉子半信半疑,却还是记下了日子。
三日后,汉子果然来了,见林恩灿从罐里倒出深褐色的药酒,犹豫道:“这……真能行?”
“信不过我,便信老妪的当家的。”林恩灿取来干净的布条,蘸了药酒,小心翼翼地敷在疮上,避开周围的好肉,“记住,一个时辰后揭下来,若觉得疼得厉害,立刻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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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走后,孟明远有些担心:“先生,若是真出了岔子……”
“行医哪能怕担风险。”林恩灿望着远山,“就像这山路,明知险,也得走,因为山那边有人等着药。只是这风险里,得藏着十二分的仔细——就像给这药酒标上时辰,不是胆小,是心细。”
五日后,汉子欢天喜地地跑来,腿上的疮已结痂:“先生真是神了!那疮烂了半年,竟被这‘凶草’治好了!”他非要把刚采的矿石送给林恩灿,“这是‘云英石’,据说能安神,您带着!”
林恩灿收下矿石,却把药酒方子写在纸上给他:“若村里还有人得这病,按方子来,切记分寸。”
离开山民家时,老妪送他们到路口,手里捧着包晒干的“灯芯草”:“这草能清心火,你们赶路辛苦,泡水喝安神。”
马车驶远,孟明远看着那包灯芯草,忽然道:“先生,我以前觉得行医是‘治病’,现在才明白,更是‘治心’——既要治好病人的心病,也得守住自己的本心,不贪功,不冒进。”
林恩灿将灯芯草放进药箱,与那罐断肠草药酒并排放着。一温一烈,一柔一刚,倒像极了这人间的道理。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竹林,竹影婆娑,像无数双守护的手。
他知道,这蜀地的云雾里,藏着太多这样的草木与故事。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故事记下来,把这些草木的性子传下去,让烈性的药能被善用,让温和的草能被珍视——就像这世间的人,无论强弱,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安稳地活下去。
灵狐趴在灯芯草旁打盹,尾巴轻轻搭在药箱上,仿佛在守护着这些草木的秘密。马车继续往前,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混着远处山民的山歌,在蜀地的云雾里,酿出一股踏实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