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章 糖醋排骨(五)(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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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麻烦就摆在这里,一眼可见,可他却始终无法越过去,骗过那些真正比自己更厉害之人。

“田大人一双眼就似一杆秤,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大宛王子说道,“那虚张声势捧出来的‘假高手’他不会要的,我的真正份量摆在这里,他只要真正比我更厉害的那些人。”

“虞祭酒、温小娘子他们骗不了的话,要不,再试试去骗旁人来拿这块地契?”老仆四处探寻着其中可能存在的漏洞,“不要让那些人知道这地契背后的事,叫他先签下来!届时契书都签了,按汉人的话来讲,就是‘木已成舟’‘落笔无悔’什么的,这可行吗?”老仆认真的问道,“我们有很多能令人昏头的美人同美酒的。”

看着‘一心为自己打算,出谋划策’的老仆,大宛王子苦笑了起来,他喃喃道:“阿嬷这般什么都不懂又糊涂之人做个每日虔诚祈祷神明护佑的老仆真是好运气!不过这大抵也是因为阿嬷你虽糊涂却没做过什么真正覆水难收的恶事的缘故,才直至如今都未被套进这‘小道’之中吧!”

“似阿嬷这般的寻常人其实世间不少,时常偏帮同自己走得近之人,糊涂着。可阿嬷记住千万莫要做下什么恶事啊!”大宛王子喃喃道,“那当真为你好的,即便是个恶人都不会轻易将你套进似我这等怎么都挣脱不开的‘小道’之中的。所以阿嬷你说的‘再试试去骗’的话我不会做,真去做了的话也会实话实说这骗人之举与阿嬷的提醒无关,只是我自己想做而已。”

“而那等听了你的意见不吭声,却立时去做了恶之人没准一早便做好了抓阿嬷做交替的心思。等到来日事发,便能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将蛊惑的错处都推到阿嬷身上,阿嬷是背后真正的大恶人,他只是听了你的话,是听命行事,只是个工具罢了!”大宛王子说着看向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的老仆,他叹道,“抓阿嬷这等糊涂人做交替实在太容易不过了!阿嬷记得往后莫要因为我的缘故,去做那抓旁人来顶替我受罪的事,也莫要说出这些‘出主意作恶’的话来。”

“再怎么稀里糊涂也当明白自己做的就是恶事,不能因为同恶人走得近,甚至因为恶人是自己的亲朋好友便偏帮着。有句话叫做助纣为虐,”大宛王子说道,“甚至你等互相偏袒,为那查案的官府惹来麻烦,其实就是帮凶,逃不掉的!”

“我等也不是故意的,”大抵那偏帮出主意的话是真正的心里话,老仆听到这里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道,“日常谁不帮着自己人呢?”

人有亲疏远近之分,日常吵架甚至打架什么的,有几个能做到‘公正’的上去给正在作恶的自己人一拳头的?

“这种事多了去了,那么多年也未出过什么事。”老仆喃喃着,看向大宛王子,眼里满是信任,“再者小主子是我等自小带大的,不会寒了我等的心的。”

“你等这话其实就是在赌我同你等之间的感情,赌我这个人罢了。”大宛王子叹了一声,说道,“这等赌到底是在赌人性,虽也不定会赌错,可不赌其实是最好的,毕竟人性委实太过善变了。”

老仆“嗯”了一声,显然对大宛王子这般叹惜的感慨实在感受不到什么,她想了想,握紧自己的拳头,下定决心道:“只要小主子不放弃我等,做帮凶我等也是认得。”

这话听的大宛王子忍不住苦笑了起来,看着面前“重情义”的老仆,他道:“阿嬷,你等这般做……可是觉得如此便是对的起你我之间的情义了,你我之间的情义比世间任何事都重要?”

“凡事皆有代价的!阿嬷啊,人在未被那头顶的惩罚之山砸过来时其实都会看轻那‘惩罚’的份量,也高估自己‘承受’的能力的。”大宛王子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嘴,道,“嘴硬,逞强,明知是错事还强出头,可有时那错处不是你自己能承担得了的。”

老仆看着面前的大宛王子,所谓的‘惩罚’实在太过遥远,人也委实难以想象不曾亲身经历过的事,她信任的看向面前的大宛王子:“小主子不会不管我等的。”

“我便是不会不管,能做的也有限,有些事的后果更不是我想独自一人扛下便能扛得下的。”大宛王子说道,“就似那出兵大宛‘日费千金’的大荣兵马费用,田大人要大宛承担,我便是愿意不吃不喝的一人扛下,田大人也是不允的。因为他知道我便是活上一百年,不吃不喝的劳作也扛不下这‘日费千金’的大荣兵马花销。”

“你等做帮凶为官府惹来的麻烦,那多出来的花销谁来承担?”大宛王子摇头叹道,“所以莫要助纣为虐啊!”

“我听过家里人帮着藏匿那逃了的凶犯最后被官府找出来的事,也不是每个帮忙的人都被抓进大牢了,有些犯事轻的也只是被府尹大人教训了一顿罢了。”老仆笑着说道,“小主子又是个重情义的,哪至于说的这般严重?”

“所以阿嬷眼里看到的那做事之人是府尹大人那等‘善’人,你等这般不以为意不就是在想着欺负主事的‘良善’之人?”大宛王子摇头自嘲,“你等挑选那可以欺负之人不是看他聪明还是蠢笨,毕竟府尹大人自是极聪明的,却原来看的是府尹大人的‘仁善’啊!”

“知道自己做小恶,却挑着‘仁善’之人欺负可不好!这是做孽,你那神明看到会不高兴的。”看着原本正乐呵呵的老仆在听到‘神明’二字时被吓了一跳,大宛王子笑了,说道,“况且做了小恶面对的只有一顿口头的教训,连牢都不用坐;那下次你等做起这小恶来自是再进了一步,让这小恶再大一些,如此,要面对的也许就是进大牢关上一两个月了。可这等惩罚你觉得自己还能承受,于是再下一次便会让这小恶更大一些。如此,一步步的小恶成了大恶,你等面对的也终究会由‘仁善’的府尹大人,变成田大人之时。”

“夜路走的多了,胆子自也越来越大了,一开始只是偏帮出谋划策,后头迟早会有亲自动手的一日。”大宛王子说道,“遇到田大人这等不同你讲道理,叫你一力承担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叫大宛来承担大荣‘日费千金’的兵马花销之人也是迟早的事。”

老仆听到这些不由一愣,下意识的想了下自己这般一番偏帮惹出的麻烦。若是那些开销都叫自己来还,也不知多少年才还的完。这般一想,不由害怕了起来,她讷讷道:“那是好大一笔钱呢!可我除了照顾小主子,其他的也不会啊!”

“要从阿嬷吃穿用度中扣,将那笔钱扣除出来还官府的开销。”大宛王子看着害怕的老仆,算起了账,“阿嬷从此以后,每日只能吃最难吃的饭食,衣袍只能破了再补,不能穿新衣裳。如此……阿嬷觉得自己熬上几十年,受几十年的苦就是为了还这笔惹麻烦的花费,你当真愿意吗?”

“当年从大宛来长安,吃了一路的苦头,踏进大荣驿站的那一刻,我还记得阿嬷哭了,泪流不止,那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一般,怎么擦都擦不掉。阿嬷边哭边嚷嚷着‘这苦日子总算到头’了!那时不过月余我等就已经熬不下去了,那往后几十年的苦日子,阿嬷愿意去熬着,就是为了还这一笔‘帮凶’惹来的浪费花销的银钱吗?”大宛王子问道。

老仆一张脸早就红了,连连摇头:“大抵是熬不下去的。”她讷讷道,“大抵是从未想过那些主事的大人会真的要我来承担这‘帮凶’银钱吧!”

“父皇挑衅,占大荣便宜时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大荣会真的出兵。他们嘴硬的很,总是嘴上张狂的说着‘不惧大荣’的话,却从未想过大荣真的会出兵,更不曾想到这大荣的‘日费千金’会要自己来承担,”大宛王子说道,“真当这一日来临时,他们根本承受不了这等恶果的。”

“那田大人真是好狠的手段啊!”老仆打了个寒颤,“如此一想,那府尹大人还真是‘仁善’,那些偏帮作恶的亲朋好友惹来麻烦的,真让那些人将官府因为他们偏帮多费的花销银钱给承担了的话,那一家子接下来几十年都有的熬了。”

“所以大荣也一样,只是先时顾全大局没真让大宛承担这些银钱罢了。”大宛王子摇头说道,“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用的,那大荣的陛下想要尽快解决那国库空虚之事!所以即便是将田大人换了,换个讲道理的来,估摸着大宛的结局也不会变的。”大宛王子对那战战兢兢发抖的老仆说道,“因为大荣面对的是父皇,父皇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想着占便宜的,而是见大荣顾全大局,不动作,便自以为自己看懂了大荣的心思,拿捏住了大荣的命脉,赌大荣永远都不敢动刀兵了,这才敢肆无忌惮的挑衅的。那讲道理的大人比起田大人来最大的不同或许便是事先会同父皇打声招呼,交涉一番,尽力劝阻,能不动刀兵便尽量不动刀兵。那讲道理些的大人会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所有事,若是父皇还是那般‘小人’的不予理会,张狂的赌大荣不敢动刀兵,那讲道理之人到最后还是会被父皇逼得不得不动刀兵的。”

“其实,阿嬷你知晓的,即便百般劝阻,父皇那些人当真愿意老实交钱不折腾幺蛾子的可能也只有五成,”大宛王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就似那些魔怔了的赌徒,你怎么劝阻告诉他不准再赌了,让他老老实实的把钱拿出来还债,不然就要剁了他的手指了,可不管如何严厉的警告都没用的。甚至真剁了他的手指都没用,剁了一根还有九根,甚至到最后一根手指都没有了还有脚,还有旁的,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赌,不死不休!所以,面对这样魔怔的赌徒,要做个讲道理的人总是比田大人更累的。”

“好人真是难做啊!”老仆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做了个虔诚祈祷的动作,嘀咕了起来,“神明宽恕,信女知事了,不做那添麻烦之人了。”

大宛王子低头再次看向案几上的地契,喃喃道:“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的。田大人这等人更是连那交涉的麻烦都懒得去做了,而是只看父皇那库房里出不出得起这笔钱,以及他手里的刀有没有本事能让他去大宛库房里掏钱。只要父皇的库房里有钱,那刀又足够锋利的话,他就会出手了。父皇那张嘴上说的任何话,他根本不会理会的。”

正祷告神明的老仆听到这里,老脸再次红了,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重情义”愿意做帮凶,愿意承担后果的话,那后果甚至都不到让她真正承担之时,而是只稍稍一想,就知道自己熬不下去的。

“有些人这张嘴确实不必理会的。”老仆红着脸说道,“若是那大人真信了我方才那些话,怕是追讨起银钱来麻烦的紧的。毕竟就算我想还,我这身体怕是也熬不住的。”

这话一出,大宛王子笑了,看着面前老实说‘实话’的老仆,笑道:“阿嬷真是个老实之人,尽说些大实话!”

“这般一想,那田大人还真是厉害!早就清楚很多人都是嘴上能做到,可真正做起事来却是两回事的,所以根本懒得废话了。”老仆想到这里,忍不住感慨道,“那田大人真厉害,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那等人了!”

“最厉害?”看着老仆由衷的感慨,以及眼里的佩服,人总是钦佩强者的,哪怕那强者是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

他笑了笑,道,“其实田大人不是最厉害的,那阿嬷先前早就见过,打过很多次交道,逢年过节都会带着朝廷发放的节礼过来探望咱们的府尹大人这等‘仁善’之人其实比田大人更厉害!”

“这个我知道是什么缘故的。”老仆点头,显然也是认同的,只是眼里却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说道,“明知讲道理会更累,却仍然愿意去做,愿意花这功夫,给大家改正的机会,府尹大人他们是讲道理的‘仁善’好人呢!”

这话听的大宛王子再次笑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这里又没有外人,阿嬷何必说这些人前必须要说的冠冕堂皇的话?”他道,“我说府尹大人这等人厉害可不是因为他们是好人,也不是因为这世间推崇‘善’与‘德’才说好人厉害的,而是他们真的比田大人更厉害。”

这话一出,老仆愣住了,她喃喃道:“为什么?”

这“为什么”一出,显然叫大宛王子说对了,老仆先前点头承认府尹大人更厉害,只是觉得这世间推崇‘善’与‘德’,便本能的点头认同了,并非当真知道他们为什么更厉害的。

“那田大人一直这般聪明,也一直知道国库空虚,更知道如何让父皇还钱,你道他先前为什么不去做这些事?”大宛王子摇头说道,“我说他不如府尹大人他们不是因为田大人逼人还钱的举动不讲道理,不属于这世间推崇的‘善’与‘德’的好人做派而故意说他不厉害的。话本子里才会规定那好人必须要比坏人更厉害,不然大家就不乐意看了。这俗世之事又不是话本子,没有这等规定。只是虽然俗世不是话本子,可就我所见到的,那田大人看着这般聪明、厉害、有本事,却把自己走进了死路里头,由此不得不开始动手做这些事,反观府尹大人他们却直至如今都未走上死路。”

“一方把自己走进了死路里头,一方没有,哪方更厉害不是很明显吗?”大宛王子说道,“可见俗世之事虽不是话本子,可至少眼下看来,就是好人比坏人更厉害的!这同世间人更推崇‘善’与‘德’的好人做派无关,而是我亲眼见到的事实便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