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末春之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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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小的,看着只有四五岁!

十几个花蕾般的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凋零在这冰冷黑暗的角落!她们的小手互相抓着!或是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在睡梦中抵御着无尽的寒冷!

她们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欲绝的平静!那是酷寒在彻底夺走她们意识前,赐予的最后麻木!

整个山沟!死寂!只有风雪在呜咽!

虎痴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中!猛地一晃!他拄着刀,才勉强站稳!

那双在战场上睥睨生死的虎目!此刻死死钉在窝棚里那堆小小的、冻僵的躯体上!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开来!

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天地的怒火!混合着深不见底的悲怆!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炸裂!几乎要将他整个撕裂!

握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惨白!咯咯作响!牙齿咬得咯嘣响!腮帮肌肉剧烈抽搐!他想怒吼!想咆哮!想用手中的刀将眼前的一切!连同这该死的、吃人的世道都劈成齑粉!但喉咙像被寒冰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那沉重得如同受伤濒死猛兽般的喘息!在风雪中格外清晰、刺耳!

周围的士兵们!这些在尸山血海里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百战老卒!此刻也全都僵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火把光在他们手中剧烈颤抖!映照着一张张铁青的脸和赤红的眼!有人猛地别过头去!喉头滚动!有人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鲜血渗出!

疤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扭曲跳动!山猫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像是要把什么硬生生咽下去!空气凝固了!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比凛冽的寒风更刺骨百倍!

那被带来的奴户,瘫软在雪地里,看着窝棚里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着,最终只剩下无声的绝望,两眼空洞地望着那冰窟。

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虎痴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带着冰碴,狠狠刺入肺腑!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紧握的战刀,插回刀鞘!动作沉重得如同在搬动一座山岳!

他不再看那窝棚里的惨景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那滔天的愤怒和无边的悲痛就会将他彻底吞噬!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小小的、吞噬了生命的冰窟!面向自己的士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如同冻土般坚硬冰冷的决绝:

“找地方。”

“挖坑。”

“埋了。”

“让她们……入土为安。”

命令简短到极致。没有修饰。没有情绪。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从滴血的心尖上,硬生生挤出来、碾碎了吐出来的!

士兵们默默地行动起来,他们放下武器,抽出随身短刀、匕首,甚至直接用冻得通红的手,开始在窝棚旁边一处相对干燥、背风向阳的坡地上奋力挖掘!

泥土混着冻土,坚硬如铁!但他们挖得无比专注!无比用力!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愤怒、悲恸、无力,都狠狠倾泻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

坑,挖好了。

不算大,但足够深。足够让那十几个小小的身体,不再暴露于风雪之下。

士兵们再次进入那冰冷的窝棚,这一次,他们的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他们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他们如同捧起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瓷器!将那些冻得僵硬、轻飘飘如同羽毛般的小小身体,一个接一个地抱了出来!没有分开她们!就保持着她们生前互相依偎取暖的姿态!小心地!并排着!放入那冰冷的土坑之中!

而最后一点枯草和破布,被轻轻覆盖在她们身上,仿佛一层单薄的、最后的被子。

土,一捧一捧地落下,渐渐掩埋了那令人心碎欲绝的景象。没有墓碑。没有祭奠。只有新翻的泥土,在风雪中迅速变冷、变硬。

虎痴一直背对着埋葬的过程。如同一尊沉默的铁铸雕像,矗立在风雪之中。

他的目光越过茫茫雪原,投向更黑暗的远方——那里似乎有无尽的敌人与苦难在等待。

当最后一捧土落下,填平了那个小小的坟茔时,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他走到新坟前。没有低头看那小小的土丘。

而是猛地再次抽出腰间的战刀!刀锋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凄厉刺骨的寒光!

噗嗤!

锋利的刀尖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刺入坟前的冻土!直至没柄!

那柄染血的战刀!笔直地矗立在那里!刀柄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动!如同一座无声的、染血的墓碑!它没有铭文!但它本身!就是最惨烈的控诉!最沉重的誓言!最冰冷的愤怒!

虎痴的目光,最后扫过那柄插在坟前的刀!扫过眼前肃立如林的士兵!扫过这片被死亡与悲伤彻底笼罩的雪原!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低沉,而是如同闷雷滚过冻土!带着一种刻骨铭心、冰冷彻骨的决绝:

“记下!这个位置!”

“走!”

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迈开沉重如山的步伐!朝着来时的村庄方向走去!风雪卷起他染血的披风,背影在苍茫中显得格外高大,也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绝!士兵们沉默地跟上!脚步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仿佛通向地狱又指向未知救赎的印记!风雪很快模糊了他们的身影,也渐渐覆盖了那座小小的新坟,以及坟前那柄无声泣血的刀!

只有那无形的、巨大的悲怆!与那焚尽一切的怒火!如同不灭的火焰!在每一个涅盘军士卒的胸膛深处!无声地咆哮着!燃烧着!等待着燎原焚世的那一刻!

虎痴端坐在一张从奴丁营房里搬来的、还算完好的粗糙木案后。

案上摊开一卷简陋的空木牍,旁边搁着半截磨尖的炭条。

他面上已不见方才山沟里的滔天怒火与悲怍,只剩下一种近乎岩石般的平静。

眼神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目睹的惨剧只是册子上即将记录的一行冰冷文字。

“去村民之中,寻一个管事的来见我!”

虎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在临时充作指挥所的营房里回荡。

“诺!” 一名亲卫士卒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片刻之后,营房那残破的门帘被掀开,冷风裹挟着一个人影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身形佝偻,脸上刻着长期劳苦和惊惧的痕迹。

他身上裹着好几层厚厚的不合身衣物,明显是匆忙拼凑起来的——一件沾满黑褐色干涸血迹的皮坎肩套在外面,里面是另一件同样带着暗红斑驳的粗布袄子,袖口和下摆明显短了一截。

这些衣服上的血迹颜色深浅不一,显然不是来自同一个主人,带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与尘土的怪异气味。

他努力想让自己站直,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案后的虎痴。

“小…小人苟十九,叩…叩见大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额头几乎触地,声音抖得不成调。

“起身,不必多礼。” 虎痴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目光扫过苟十九身上那刺眼的血迹拼凑的衣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掠过一片寻常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