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章 黑暗中的微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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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懂事”,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高槿之的神经上。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用练习了无数遍的、温顺而清晰的英语问候:“晚上好,李查斯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查尔斯先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用一双锐利的蓝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哦?这就是你说的那件‘珍贵的瓷娃娃’?龚总,你的品味总是这么独特。”他的国语带着浓重的香洲口音。

龚思筝轻笑,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当然,易碎,所以需要小心保管。但也正因为易碎,才显得独特,不是吗?”她的话像是调侃,又像是警告,清晰地传递着所有权和信息。

高槿之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但他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垂手站立在一旁,扮演好一个沉默而赏心悦目的“背景板”角色。他的任务很简单——在需要的时候替龚思筝挡挡酒,在酒杯空时适时添酒,在龚思筝眼神示意时做出恰到好处的回应,最重要的是,闭上嘴,多用眼睛和耳朵。

谈话继续进行。他们用的语言时而英语,时而掺杂着一些德语甚至偶尔蹦出的法语单词。话题围绕着即将到来的“秋季巡展”、“新一批收藏品的品鉴会”、“海关检疫的特殊要求”、“运输途中的湿度与温度控制”、“某些特定产区年份的稀缺性”以及“如何为尊贵的客户提供更私密、更安全的收藏体验”。

每一个词语,在高槿之此刻的耳朵里,都被自动翻译、解码。“巡展”就是走私批次,“收藏品”就是那些高价红酒,“检疫”就是通关打点,“温湿度控制”就是运输保密措施,“稀缺年份”就是利润最高的货品,“私密安全的收藏体验”就是逃避监管的非法交易。

他们谈笑风生,用着高雅的艺术术语和商业词汇,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利润丰厚的非法网络。高槿之看到陈总拿出一份看似普通的“艺术品拍卖目录”,但上面某些标记的编号和价格,显然对应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看到李查斯先生用平板电脑展示着一些欧洲古堡酒窖的照片,但其中几个镜头的角度,明显是在暗示某些隐藏的仓库和运输路径。

龚思筝则游刃有余地周旋其中,时而娇笑,时而锐利地提出疑问,时而一锤定音地敲定某些“方案”。她偶尔会瞥一眼高槿之,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身处的世界。肮脏,但奢华;危险,但充满力量。而你,只是这其中一个小小的、美丽的点缀。”

高槿之感到一种深刻的荒谬感。白天,他还在为这个“真相”而震惊、失落、感到被愚弄。晚上,他就被迫坐在这个犯罪现场的核心,亲眼目睹这场虚伪而精致的罪恶演出。恐惧依旧存在,但对自我价值的彻底否定和那种强烈的工具感,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甚至注意到,包厢里使用的红酒,正是白天在超市冷柜里看到的那种,标签设计风格如出一辙。李查斯先生还特意拿起一瓶,对着灯光仔细鉴赏,用夸张的语气赞美着其“独特的口感”和“艺术价值”,仿佛那真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而非贴上标签的暴利商品。

宴会进行到中途,龚思筝似乎和陈总、李查斯先生有更私密的话要谈,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对高槿之说:“槿之,出去透透气吧。顺便去看看我给李查斯先生准备的‘小礼物’送到前台没有。”

高槿之如蒙大赦,立刻躬身应道:“是,龚总。”

他保持着平稳的步伐,退出包厢,轻轻关上门。当那扇厚重的门将里面的喧嚣与虚伪暂时隔绝时,他几乎要虚脱般地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几口气。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音效果极好,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定了定神,朝着前台走去。完成龚思筝交代的任务,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具象的事情。

前台的服务生显然得到了吩咐,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暗纹西装的俊朗年轻人走来,立刻微笑着取出一个包装极其精美考究的长条形礼盒:“高先生是吗?这是龚总吩咐准备的。”

高槿之接过礼盒,入手沉甸甸的。他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大概率是某款价值不菲的“K.P.”红酒,或者是与之相关的奢侈品。他正打算转身回去,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就在会所大堂侧面的休息区,靠近巨型盆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长发微卷的女子正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她的侧脸轮廓,那种熟悉的感觉,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高槿之混沌的脑海!

许兮若?!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高槿之!他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却发现自己正站在灯光通明的前台区域,无所遁形!而就在他愣神的刹那,那边的许兮若似乎也感觉到了注视,目光转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高槿之能看到许兮若脸上同样掠过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甚至比他的更甚。她的目光迅速从他脸上,滑到他手中那个显眼的、印着某种抽象图案logo的礼盒上,滑到他身上那套价值不菲、明显不属于他平时消费能力的定制西装上,最后,落在他那副显然正在此地“工作”的、拘谨而苍白的脸上。

她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冷却、硬化,最后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失望和厌恶。那是一种比电话里的冷漠更具杀伤力的情绪,仿佛瞬间就给他整个人定了性,判了死刑。

高槿之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解释,却无从解释。眼前的场景,他这身打扮,手中的礼盒,所在的地点……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事实——他是这个肮脏奢华世界里的一员,是龚思筝石榴裙下一条光鲜而听话的走狗。

许兮若什么也没说。她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钟,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她猛地转过身,拉起风衣的领子,快步朝着会所大门走去,身影决绝,很快就消失在了旋转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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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槿之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手中的礼盒变得无比沉重,仿佛要将他彻底压垮。龚思筝的警告、许兮若最后那个眼神……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着礼盒,重新走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的。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完美得无懈可击,因为龚思筝只是随意地接过礼盒,递给李查斯先生,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重新站回那个角落,继续扮演他的“珍贵瓷娃娃”。但内心早已天翻地覆。

许兮若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她其实并非像她表现的那样冷漠?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她最后的那个眼神,没有丝毫关切,只有纯粹的厌恶和鄙夷。那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最终的割席。

或许,她出现在那里,有着与他、与龚思筝完全无关的理由。但无论如何,这场意外的相遇,将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关于“或许她能理解”的幻想,也彻底碾碎成齑粉。

在她眼里,他不再是那个曾经爱过的人,甚至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他只是这个堕落世界里一个自愿沉沦、并且沉沦得相当“成功”的符号。

宴会终于结束。龚思筝似乎心情极好,甚至在离开会所时,难得地对高槿之说了一句:“今晚表现不错。”

高槿之低着头,为她拉开车门,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谢谢。”

小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龚思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高槿之僵直地坐在一旁开着车,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再次飞速流逝。

但这一次,车停下时他连茫然盯着窗外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腕上的表针依旧在走。

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像是在为他刚刚被彻底钉死的棺材,敲下一枚冰冷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