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标记与走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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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结束后,龚思筝心情似乎很好,甚至允许他不用送她回家。“你病刚好,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拍了拍他的脸颊,动作亲昵却带着施舍的意味,“记住,养好精神,下周很重要。”
高槿之站在餐厅门口,看着她坐上等候的专车离去。夜风吹来,他感到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拉了拉西装外套,手腕上的表盘反射着路灯的光芒,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豪华腕表的重量拉扯着他的手腕,也拉扯着他的神经。他路过一家店的玻璃橱窗,停下脚步,看着映出的自己——西装笔挺,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名表,脸色却苍白如纸,眼神空洞,像一个被精心装扮后推上展台的祭品。
“幌子……”脑海里那个毒蛇般的声音再次嘶鸣。
他猛地抬手,几乎想要把那块表狠狠砸向橱窗玻璃!但手臂举到半空,却僵硬地停住了。他不敢。他甚至没有破坏这份“礼物”的勇气。极度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席卷了他。
最终,他放下手,踉跄着转身,逃回了那间冰冷的公寓。
接下来的几天,高槿之活得更加行尸走肉。他不敢再有任何额外的行动,尤其是关于许兮若。龚思筝的警告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他甚至不敢再尝试搜索“K.P.”,生怕任何微小的网络波动都被监控。
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扮演“康复后”的顺从傀儡,以及为那场所谓的“重要聚会”做准备。龚思筝甚至派人送来了两套新的西装和皮鞋,尺寸分毫不差,风格完全符合她的审美。高槿之沉默地接受这一切。
聚会的前一晚,高槿之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自己被推到一个聚光灯下,周围是无数模糊的、充满审视意味的面孔,他们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对着他指指点点。他想逃,却发现手腕上的表带变成了锁链,将他牢牢锁在原地。龚思筝站在台下,对他微笑着,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大汗淋漓地坐起来,心脏狂跳。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他再也无法入睡,枯坐到天明。
第二天傍晚,龚思筝的车准时停在高槿之楼下。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隆重,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礼服裙,珠宝首饰恰到好处,气场强大。她看到高槿之穿着她送的新西装,手腕上戴着她送的表,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很好。”她只评价了两个字,便让他上车。
车子驶向城郊一个私人艺术会所。会所的位置颇为隐蔽,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经过几道检查,车子才缓缓驶入一处充满现代设计感的庭院。
一下车,高槿之就感到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聚会的氛围。这里异常安静,没有喧闹的音乐和寒暄,来往的人衣着考究,表情大多严肃而矜持,彼此间的交谈声音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金钱、权力和隐秘气息的味道。
龚思筝自然地挽住高槿之的手臂,力道不容挣脱。她脸上挂着得体优雅的笑容,低声在他耳边说:“记住,少说话,多微笑。跟着我,我让你喝你再喝。”
高槿之僵硬地点点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冷汗。
他们走进主厅。厅内灯光经过精心设计,柔和而富有层次,聚焦在几件大型装置艺术品上。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更像是一场低调的商业峰会,而非艺术沙龙。
龚思筝一出现,立刻有几个人迎了上来。其中一个身材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和蔼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Gong,你终于来了。这几位朋友可是等你很久了。”
“李总说笑了,路上有点堵车。”龚思筝笑着应对,然后轻轻将高槿之往前带了一步,“这位是我的助理,高槿之。槿之,这位是李总,这次活动的主要赞助人之一。”
高槿之按照排练好的,微微躬身:“李总好。”
李总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手腕的表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笑容更深了些:“不错,不错。Gong你身边的人,总是这么一表人才。”
寒暄了几句,龚思筝便带着高槿之游走于不同的圈子之间。她将他介绍为“助理”,但高槿之明显能感觉到,那些人在听到他的名字,或者与龚思筝交换眼神时,流露出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深长的神色。他们并不关心他是谁,只关心他“代表”什么,或者,他是“属于”谁的。
他被要求站在那里,微笑,偶尔在龚思筝的示意下与人碰杯。他听到的谈话碎片更加令人不安:“跨境”、“渠道”、“合规成本”、“洗白”、“收益率”……这些词汇与艺术术语(诸如“表现主义”、“后现代”、“空间叙事”)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违和却又自洽的黑话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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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槿之的心脏越来越沉。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以艺术为幌子,进行非法资金流动甚至是洗钱的圈子。而他,这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助理”,这个被龚思筝精心包装后推出来的人,就是那个最显眼的“幌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缩写。
一个看起来像是海外归来、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正对龚思筝和李总低声说:“……‘K.P.’那边的尾款要尽快处理,新的‘艺术品’已经准备好了,但之前的‘风险’评估需要再过一遍,最近风声有点紧……”
高槿之的呼吸骤然一窒!K.P.!他猛地想起龚思筝之前提到过的“资金链”和“风险”!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敢露出丝毫异样,但耳朵却竖了起来,试图捕捉每一个字。
龚思筝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下周我会亲自处理。新的‘策展方案’准备好了吗?需要看起来天衣无缝。”
“差不多了,细节还需要和几位老师敲定一下,确保‘叙事’完整。”李总接话道,他瞥了一眼旁边看似在欣赏艺术品、实则竖着耳朵的高槿之,语气顿了顿,笑容依旧和蔼,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Gong,你的这位‘助理’很有耐心嘛,一直安安静静的。”
龚思筝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暗示,她侧过头,对高槿之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声音却微冷:“槿之,去那边帮我拿一杯香槟过来好吗?有点口渴了。”
这是支开他的命令。高槿之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刚才的专注引起了怀疑。他立刻低下头,应道:“好的。”然后转身朝着餐台走去。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K.P.!他终于又抓到了一个碎片!虽然依旧模糊,但已经足够印证他最坏的猜测!这个发现让他恐惧,却又奇异地激起一丝微弱的、反抗的火花。
他端着香槟回来时,那几个人已经停止了刚才的话题,转而谈论起一位着名艺术家的市场行情。龚思筝接过酒杯,指尖在他手背上若有若无地划过,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冰冷的警告。
聚会持续了将近两小时。高槿之像个提线木偶,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场表演。他被迫吸收着那些充满暗示的信息,还要装作全然不懂,同时承受着那些审视的、评估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或轻蔑的目光。
终于,龚思筝似乎达成了所有目的,准备离开。她和几位核心人物一一告别,笑容完美。
坐回车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高槿之感觉自己快要虚脱。手腕上的名表沉重得仿佛要压断他的骨头。
龚思筝却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她坐在昏暗的车厢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轻笑一声。
“怎么样?今晚的‘艺术’氛围,还喜欢吗?”她侧过头,看着高槿之,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莫测的光。
高槿之喉咙发干,他不敢回答喜欢,也不敢回答不喜欢。
龚思筝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轻柔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现在所处的世界。光鲜,华丽,价值连城。但每一件‘艺术品’背后,都可能藏着你看不懂的价格和风险。”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他手腕上的表盘:“而你,我亲爱的槿之,你就是我最得意、也是最脆弱的那件‘艺术品’。你要好好扮演你的角色,保持你的‘价值’和‘安静’。”
她的手指缓缓上移,猛地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之大让他感到疼痛:“记住,你已经被打上了我的标记。无论身体,还是时间。”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块表。
“别再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该有的‘好奇心’或者……‘怀念’。”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否则,‘消失’的将不仅仅是你。我有很多种方法,让那些你在乎的、或者你在暗处偷偷看着的人,体会到比你现在所经历的,更深、更彻底的绝望。相信我,那绝对不是你想要的。”
她的话语像一把淬毒的冰锥,彻底击穿了高槿之最后的心防。她不仅用他自己威胁他,更用许兮若的安危来掐灭他最后一丝妄念!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再次将他吞没。他仿佛看到那片巨大的、名为龚思筝的阴影,不仅笼罩了他,其黑暗的触角,正狰狞地伸向他唯一仅存的光亮所在。
他瘫在座椅里,脸色比刚才在聚会场上更加苍白,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如同被吹熄的残烛。
地狱,果然不止一层。而他,正在坠向那最黑暗的、连思念都被剥夺的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