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5章 你自己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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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盘里的数据文件被打开,清晰的表格、复杂的网络关系图、长时间跨度的用户活动日志.....呈现在屏幕上。

邹杰只看了几眼,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些数据的维度、精细度和时间跨度,远非他通过公开渠道抓取和有限访谈所能比拟。一些他之前只能推测或模糊感知的模式,在这些数据下露出了清晰的脉络。

“这个,”李乐又点开一个文件,“这是我们设计的一套测量线上社群认同感和归属感的量表,结合了社会认同理论和组织行为学的一些概念,进行过两轮预测试和信效度检验,克伦巴赫α系数和结构效度都还过得去。”

“比你直接套用线下社区认同量表,应该更贴切一些。”

邹杰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指着一段关于用户行为序列分析的描述急切地问,“这个....这个序列模式挖掘,你们是用什么算法实现的?怎么处理稀疏数据问题的?”

李乐笑了笑,“用了改进的PrefixSpan算法,针对用户行为序列的稀疏性做了优化。具体细节有点技术性,不过原理不难理解,回头可以发你篇相关的方法论文献。”

“这里呢?”邹杰指着其中一个关于“关键节点用户影响力衰减”的数据序列,“这个周期性波动,你们是怎么捕捉到的?这和我观察到的某个现象很像,但我一直无法确定是偶发还是规律.....”

“加了动态权重算法,结合了他们的发帖频率、回复质量、被引用次数,还有,嗯,一些非公开的互动指标,综合计算的影响力值。这个波动和平台几次大的规则调整时间点高度重合,说明不是偶发。”

邹杰像是沙漠中濒渴的人看到了水源,连珠炮似的又问了几个关于数据获取、清洗、模型构建的问题。李乐答了,之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邹老师,你觉得,我这套数据,跟你那份.....嗯,经过你深度加工的数据相比,怎么样?”

“这.....” 邹杰颓然低下头,答案不言自明。

一直旁听的周帆,此刻心中已是翻云覆雨一般,没想到对方先是轻描淡写点破邹杰的“借鉴”,接着又犀利指出研究漏洞,最后竟然毫不吝啬地分享起如此珍贵的数据和方法。

看着李乐那副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讨论晚上吃啥的表情,只觉得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心思深得像海。

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

邹杰挣扎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问题,“李,李乐博士,这些数据,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这种后台日志,平台怎么可能随便给外人?”

“这些?你知道我们从02年,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和这些网站、论坛有合作了么?”李乐的语调里,带着一种优越感,“你知道球球、八大胡同、天涯海角、碧聊.....这些地方,我们能通过合作项目,拿到部分后台的、脱敏后的数据么?”

“你知道我们和泡你马是能坐下来一起喝茶、聊产品的朋友么?”

“怎么可能.....”周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觉得不可能?”李乐看着这俩,笑道,“是啊,坐在书房里,等着数据掉下来,或者靠着一点公开的皮毛和想当然的推测,就想构建理论大厦?不去主动接触、不去谈、不去展示你研究的价值和对他们的潜在意义,那就永远不可能。关系是跑出来的,合作是谈出来的,数据.....自然也是争取来的。”

“邹老师,时代变了,学术研究,到了一定层面,早就不是闭门造车了。资源、人脉、视野,有时候比单纯的学术灵感更重要。当然,前提是,你本身得有足够硬的货色,让别人觉得跟你合作有价值。”

李乐的几句话,让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高水平的学术竞争,其背后远不止是论文和理论,还牵扯着更为现实和强大的资源网络。而李乐,显然早已深谙此道,并且站在了一个另一个起跑线上。

邹杰怔怔地看着李乐,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却在学术视野和研究手段上远远走在前面的同龄人,突然有一种....被强行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茫然与震动,交织在一起,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意思?”

李乐没回,只是伸手,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手指头在触摸板上滑动,重新打开了邹杰的研究材料。

邹杰和周帆一同皱眉,不明白这去而复返、重翻旧账的举动意欲何为。

李乐的目光在屏幕上来回,这次,他没有再指出那些刺目的疏漏与缺陷,反而在一些被邹杰自己都几乎忽略、或是认为无足轻重的部分停留下来。

“这里,”李乐点开一页充斥着原始访谈记录编码的附录,那里杂乱地记录着一些用户对于早期网络社群“版规”形成过程的朴素描述。

“你对这几个早期核心用户关于灌水界定标准的访谈记录,虽然编码粗糙了点,但原始材料本身很有意思。”

“他们提到的那种基于版面整洁度和讨论氛围的、近乎直觉式的管理标准,其实捕捉到了网络规范从无到有、从约定俗成到明文规定的那种模糊的、动态的起源状态。”

“这种微观层面的过程性数据,我就没有做到。”

“还有这个,你尝试用最基础的共现分析,来追踪某个社群内部话题的扩散路径和关键传播节点,方法虽然原始,图表做得也糙了点,但想法是对的。”

邹杰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眼神里透出困惑。那是他为了填充实证部分仓促做的访谈,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只觉得材料琐碎,缺乏“理论高度”。

李乐又翻到另一页,是邹杰试图构建但最终显得孱弱的“虚拟社群权力结构模型示意图”的早期版本,比最终版更简陋,线条歪歪扭扭。

“这个最初的想法,”李乐指着草稿角落几个用红色标注、后来被删改掉的概念节点,“你试图把信息获取的不对称性和社群资本的早期积累关联起来,虽然最终模型里表达得不清不楚,逻辑链也断了,但方向上....有点意思。”

“至少试图触碰了权力来源的一个关键机制,比后来那个追求好看但空泛的成熟版模型,更接近真实问题.....”

周帆在一旁看着,李乐像是一个考古学家在审视一件残破却带有特定时代痕迹的陶片,指出其可能蕴含的、被埋没的信息价值。

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这位先是毫不留情地撕开疮疤,接着又慷慨分享数据,现在居然开始肯定邹老师工作中这些零碎的、连他们自己都没信心的地方?这唱的是哪一出?

邹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中的困惑与警惕达到了顶点,也盯着李乐,试图从那张笑眯眯的面皮之下,挖出隐藏的意图,是更高明的嘲讽?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胜利者的癖好?

一时间,感觉自己像个被拆解后又被人随意拨弄零件的机器,残存的价值被对方随意点评,比单纯的被否定更让人难受。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现在说这些边角料有价值?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进一步证明我的失败有多么彻底?”

李乐终于从屏幕上抬起头,看向邹杰,猫儿一样的嘴角弯了上去,没有直接回答邹杰的质问,而是反问了一个听起来有些空泛,却又无比核心的问题,“邹老师,你觉得,学术是什么?”

问题来得突兀,甚至有些,幼稚?

但又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邹杰猛地一怔。

学术是什么?他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思考这个看似基础、却决定了所有路径方向的问题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答案,是发表在核心期刊上的一篇篇论文?是职称评定表格上逐年增加的成果数量?是国际会议上被同行引用的次数?是武田老师期许的目光、是超越某个具体对手的执念?是扬名立万,在某个分支领域刻下自己名字的野心?

这些念头纷至沓来,却都带着一种功利性的焦灼气息,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蒙蔽了什么东西。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曾经支撑他奋斗的目标,在此刻惨淡的现实映照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可笑。

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只是脸上露出了更深的茫然,还有一种被触及根本的无所适从。

李乐看着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为了发文章?为了评职称?为了在圈子里扬名立万?这些当然重要,是人总要吃饭,要生活,要......位置?“

“这些当然重要,是人总要吃饭,要立足。学术圈也是场子,有它的游戏规则。”

“但归根结底,邹老师,”李乐的目光似看向更远的地方,“学术,是为了理解这个世界,解释那些真正困扰我们的问题。哪怕只能解释清楚一个小小的角落,也是好的。”

“有时候,路走偏了,不是因为笨,也不是不够努力,而是因为盯着天上的星星太久,忘了看脚下的路。”

伸手指了指电脑屏幕,“学术研究,说到底,不是一个人的圈地运动,占山为王。它需要的是更多的人,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法,去逼近同一个复杂问题的不同侧面。你的数据基础......”

“其实不差,至少方向抓得对,看到了真问题的一些影子。方法上虽然有些粗糙,走了些捷径,但大的方向是对的,尤其是你最初试图抓住的那些微观机制和过程,这点,我不如你。”

李乐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U盘里的东西拷到电脑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想在这个方向上继续做下去,换个思路,别老想着去整合谁、超越谁,也别总盯着别人碗里的肉,就老老实实,把你看到的这些有意思的小现象挖深、挖透,把它们背后的机制弄清楚。”

“用扎实的经验研究,而不是空对的理论嫁接,或许,反而能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听到这儿,一种更复杂的、带着一丝苦涩清明的东西,开始在邹杰心里慢慢滋生。看着李乐,第一次发现,这个强大的对手,似乎,并不仅仅是想把他踩死。

李乐说完,便站起身,扥了扥袖子,仿佛刚才那段近乎“布道”的话只是随口闲聊。

“U盘里的数据,你自己看。里面有联系方式,如果……你对里面提到的某些方法或者数据清洗流程有疑问,可以发邮件问我。当然,我不一定能及时回。”

说完,径直向门口走去。周帆下意识地让开道路,李乐笑着点点头,

走到门口,李乐的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最后一句话,清晰地传入邹杰耳中,“当然,怎么选,在你。”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带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邹杰粗重的呼吸声,和周帆不知所措的目光。

邹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还能看到李乐离开时那个高大的背影。

电脑屏幕上,依然停留在他那份充满瑕疵却又被指出些许微光的文档页面,还有那个多出来的,名字是“李乐”的文件夹,像一个沉默的邀请,又像一个沉重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