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债与暗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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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老头的尸体像块破抹布被宪兵草草卷走,地上的污浊被几铲黄土潦草掩盖。但那股血腥混合着泔水恶臭的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住了整个营区。恐慌不再是暗流,它明目张胆地爬上了每个士兵的脸。值星军曹的皮鞭抽得比以往更响,却压不住队列里压抑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柴崎少尉像一头被激怒又受伤的困兽,带着仅存的几个亲信宪兵,眼神赤红地在营区内横冲直撞,粗暴地翻检着可疑角落和士兵的私人物品,试图抓住任何一点能指向渡边或洗刷自己无能的“证据”。然而,每一次搜查都徒劳无功,只换来士兵们更深的恐惧和无声的怨恨。
佐佐木雄二站在岗亭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管。哑巴老头的死,渡边那精准狠辣的“剃刀”,柴崎的疯狂,都像冰冷的齿轮,在他眼前啮合转动,碾碎着一条条人命。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就在这时,一阵放肆的大笑和粗野的喧哗打破了死寂。营区大门处,一队风尘仆仆、军装沾满泥泞和暗褐色污渍的士兵被放了进来。他们的领章显示,这是联队刚从外面回来的一个作战中队,暂时回来修整。与第四师团大阪兵普遍的精明市侩不同,这些士兵身上带着一股蛮横的煞气,眼神里充满了征服者的骄狂和对“内地”士兵的轻蔑。
“喂!大阪的商贩子们!都蔫了吧?”一个满脸横肉、缺了半只耳朵的军曹长叉着腰,对着正在整队的第四联队士兵大声嘲弄,“听说你们在这天津卫,就知道倒腾破烂、卖饭团?哈哈!真他妈给帝国军人丢脸!”他身后的士兵发出一阵哄笑。
值星军曹脸色铁青,却不敢发作。这个中队是作战部队,向来跋扈。
那曹长似乎觉得还不够,猛地从腰间扯下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口袋,哗啦一声抖在旁边的空弹药箱上。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几个粗糙的银镯子、一支断裂的翡翠簪子、几块染血的绣花手帕、甚至还有半块小孩戴的长命锁!
“看看!看看老子们在三江(指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流域)的‘战利品’!”曹长唾沫横飞,抓起一个银镯子,炫耀似的晃着,“那些支那猪猡,藏得再深,也逃不过咱们的篦子!房子?烧!粮食?抢!人?男的宰了填壕沟,女的嘛……嘿嘿!”他发出一串猥琐下流的笑声,引得周围的士兵也跟着淫笑起来。
雄二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握枪的手指捏得发白。他知道“三光”是什么,但亲耳听到施暴者如此得意地炫耀,那冲击力如同重锤砸在胸口。
另一个瘦高的士兵,似乎喝多了配给的劣质清酒,醉醺醺地凑过来,抢着话头,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半耳老大说得对!你们是没见着……在依兰那边,哈哈!咱们追着一群漏网的支那兵和泥腿子,一直撵到牡丹江边!前头是滚滚的大江,后头是咱们的枪口!那群人里,有八个娘们儿!大的小的都有!被逼得没路走了,你猜怎么着?”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环视一圈被他话语吸引(或说震慑)的大阪兵,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情绪的扭曲快感。柴崎的搜查队也被这边的喧闹吸引,暂时停下了动作,阴沉地望过来。
“她们!那八个娘们儿!”醉鬼士兵猛地提高音量,手舞足蹈,“手拉着手,排成一排!哭都没哭一声!回头狠狠瞪了咱们一眼,那眼神……像要吃人!然后……”他做了一个纵身跳跃的姿势,“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全他妈跳进牡丹江里了!浪头一卷,连个泡都没冒几个,就没了!哈哈哈!痛快!真痛快!”
“八女投江……”这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雄二的灵魂上。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冰冷的江水,看到了那八双绝望而决绝的眼睛,看到了她们手拉着手义无反顾跃入激流的背影!作为穿越者,他熟知这个民族在绝境中迸发出的悲壮和不屈,但此刻从一个施暴者口中以如此轻佻、如此得意的口吻说出来,那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感几乎让他窒息!他身体晃了一下,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
周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大部分大阪兵脸上露出的是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们习惯了在夹缝中求存,对这种赤裸裸的、以毁灭为乐的暴行感到本能的不适和疏离。但也有少数几个士兵,脸上竟浮现出病态的兴奋和认同。
柴崎少尉阴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的雄二身上。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像是发现了新的猎物。他分开人群,径直走到雄二面前,皮靴踩得地面咔咔作响。
“佐佐木雄二!”柴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关东兵那边的喧哗,“你脸色很难看啊?怎么?听到帝国勇士在满洲的赫赫武功,吓着了?还是说……”他猛地凑近,几乎贴着雄二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低语,“……你在为那些投江的支那女人……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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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二猛地抬头,撞上柴崎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眼睛。那眼睛里充满了怨毒、猜忌和一种即将抓住把柄的疯狂兴奋。柴崎在试探,在用最恶毒的方式刺激他,逼他露出破绽!渡边的警告,哑巴老头的死,此刻都化作了柴崎手中无形的鞭子!
雄二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冰冷下去。他看到了柴崎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忠”,柴崎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狠狠撞在柴崎的腿上!是阿诚!他手里端着一个刚洗好的、湿漉漉的大铁盆,盆里的脏水因为撞击泼了柴崎半身!
“啊!长官对不起!对不起!”阿诚惊慌失措地大叫,独眼里满是“恐惧”,手忙脚乱地想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去擦柴崎湿透的裤腿,“我脚滑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八嘎!”柴崎暴怒,下意识地一脚踹开阿诚!少年瘦小的身体被踹得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怀里的铁盆哐当一声摔出老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关东兵的哄笑戛然而止,大阪兵们惊愕地看着。雄二趁机猛地低下头,将眼中翻涌的悲愤、杀意和耻辱狠狠压回心底,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士兵面对长官怒斥时应有的惶恐和一丝对同伴莽撞的“恼怒”。
“混蛋!怎么走路的!”雄二对着地上的阿诚厉声呵斥,随即转向柴崎,深深鞠躬,“非常抱歉,柴崎少尉!这个新兵笨手笨脚!我马上带他去领罚!”他语气急促,姿态放得极低。
柴崎被泼了一身脏水,狼狈不堪,满腔的杀意和试探被这意外打断,看着周围士兵各异的眼神,尤其是那几个关东军曹长戏谑的目光,他只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他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阿诚,又死死盯住弯腰鞠躬的雄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管好你的人!再有下次……哼!”他终究没找到由头,只能带着一身污秽,恨恨地转身离开。
人群在军官的呵斥下渐渐散去。雄二拉起地上的阿诚,少年那只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默契和担忧。雄二没有道谢,只是用力捏了一下阿诚瘦削的肩膀。
深夜,营区死寂。雄二躺在冰冷的通铺上,睁着眼睛。耳边反复回荡着关东兵醉醺醺的炫耀:“八个女的投江……痛快!真痛快!”眼前交替闪过哑巴老头扭曲的尸体、渡边镜片后深不可测的目光、柴崎阴毒的逼视,以及……那八双消失在牡丹江波涛中的、决绝的眼睛。
耻辱如同毒藤缠绕心脏,窒息感从未如此强烈。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在这血腥的泥沼中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改变不了历史的洪流,阻止不了那惨绝人寰的“三光”,救不下那投江的八女,甚至保不住一个收泔水的哑巴老头!他连自己的愤怒,都要在柴崎的刀锋下伪装成惶恐!
一股近乎绝望的悲怆涌上心头。但在这绝望的深渊里,那八女携手投江的决绝背影,却像黑暗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灵魂深处的混沌!她们用生命发出的无声呐喊,比任何控诉都更震撼!在绝对的黑暗面前,在无法阻止的暴行面前,个人的力量渺小如尘埃。但……这就能成为麻木的理由吗?就能心安理得地只为自己苟活吗?
不!
雄二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他改变不了大局,但他至少可以在这台绞肉机的缝隙里,用他“大阪商贩”的市井智慧,用他仅存的身份掩护,去当一颗硌脚的沙子!藤田在灰烬里传递的“哑弹”,森下在灶台边倒腾的“生意”,阿诚那双在黑暗中洞悉一切的眼睛……这些都是武器!是他在深渊里能抓住的、微弱的赎罪之火!
柴崎的刀悬在颈侧,渡边的剃刀隐在暗处。前路是弥漫着更大硝烟的徐州战场,是无数个即将成为下一个“三江”、下一个“八女投江”的地方。
佐佐木雄二在黑暗中无声地起誓:活下去!用尽一切市侩的、狡诈的、卑微的手段活下去!然后,像藤田藏匿在腋下的银元,像哑巴老头车辕里的“哑壳”,在帝国战争机器的齿轮间,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埋下一颗颗微不足道却可能带来裂痕的种子。哪怕只能让一个村庄少一点火光,让一个母亲多一分带着孩子逃生的机会,让一个中国士兵多一颗射向侵略者的子弹……这便是他,一个被困在侵略者躯壳里的灵魂,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决绝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