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废人与枷锁(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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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的命保住了,腿也保住了,但那条左腿从此只能僵硬地拖着走,成了一个跛子。盘尼西林击退了致命的感染,却无法让撕裂的肌腱和受损的神经恢复如初。他拄着联队军需处“特批”的一根粗糙木拐,一瘸一拐地跟在队伍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额角的冷汗,昔日辎重队搬运工的麻利劲儿荡然无存。
“藤田,动作快点!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值星军曹挥舞着木棍,不耐烦地呵斥。藤田咬紧牙关,努力加快步伐,但僵硬的腿和笨重的木拐让他显得更加笨拙可笑。队伍里传来几声压低的嗤笑,大阪兵特有的那种市侩的嘲笑。
佐佐木雄二走在藤田侧前方,默默地分担着他的一部分背包重量。森下浩二则在一旁,胖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对着值星军曹点头哈腰:“长官息怒!藤田这不是刚捡回条命嘛!您看他这腿……不容易,不容易!我们多帮衬着点,保证不掉队!”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狠狠剐了那几个嗤笑的士兵。
值星军曹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显然对藤田这个“废人”也失去了持续呵斥的兴趣。藤田低着头,握着木拐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屈辱。他不再是那个能扛着弹药箱健步如飞的辎重兵了,他现在是拖累,是废品。
盘尼西林带来的短暂平静很快被打破。藤田伤势“奇迹”般好转的消息,像一滴油落入了滚烫的铁锅,在宪兵队内部激起了涟漪。一个本该截肢或等死的士兵,突然用上了极其稀缺的盘尼西林?这绝不是普通士兵能搞到的资源。
两名戴着白袖章的宪兵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出现在藤田休养的营房门口。他们的眼神像刀子,刮过藤田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他那条裹着厚厚绷带、僵直不动的左腿上。
“藤田一郎?”为首的宪兵声音平板,不带丝毫感情,“伤怎么好的?”
藤田坐在床边,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一种近乎麻木的浑浊取代。他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他抬起没有拄拐的右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指向营房角落堆放的杂物,又指向窗外,嘴里咿咿呀呀,仿佛连最基本的语言能力都丧失了。
宪兵皱眉:“问你话呢!盘尼西林哪来的?”他上前一步,逼视着藤田。
藤田像是被吓坏了,身体猛地一缩,抱住头,发出惊恐的呜咽声,整个人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泛白,嘴里依旧是无意义的音节,眼神空洞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宪兵。
“长官,长官!”森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脸焦急地挡在藤田身前,点头哈腰,“您看,他这……这伤是好了点,可脑子好像被烧坏了!高烧烧的!整天胡言乱语,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您问他什么,他也说不清啊!”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藤田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点,“藤田!藤田!醒醒!长官问你话呢!”
藤田被拍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地扫过森下和宪兵,突然咧开嘴,发出几声痴傻的笑声,口水流得更欢了。他伸出那根脏兮兮的手指,指着宪兵领口的纽扣,含糊不清地嘟囔:“亮……亮晶晶……糖……”
宪兵厌恶地后退一步,看着藤田这副痴傻疯癫的样子,眉头拧成了疙瘩。另一个宪兵低声对同伴说:“看起来真像烧坏了脑子……问不出什么了。” 他们又盘问了森下几句,森下赌咒发誓说藤田就是高烧后遗症,连吃饭都要人喂,根本不可能搞到药,药是军医所“特别照顾”下的(这当然是胡扯,但军医所那边已经被森下用最后一点私藏的“好东西”打点过了)。宪兵看着藤田那副彻底“废掉”的样子,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一脸晦气走了。
当宪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藤田瞬间停止了呜咽和傻笑。他抹掉嘴角的口水,浑浊的眼神变得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疲惫。他看向雄二和森下,声音沙哑低沉:“成了?”
“成了。”雄二点头,心头却更加沉重。藤田的“疯”是装的,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唯一能暂时蒙混过关的办法。但装疯卖傻能装多久?宪兵会就此罢休吗?更重要的是,藤田这条腿,在残酷的军队里,还能有什么用?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被强制退役遣返?还是被丢进某个后勤部门自生自灭?
藤田似乎看穿了雄二的忧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能活着,能拖着这条腿走,就比躺在那张床上等死强。废人……有废人的活法。” 他拍了拍那条僵硬的腿,“至少,现在没人会再让我去扛炮弹了。”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营区——威森,那个给森下提供味精的比利时商人。他提着一个精美的点心盒子,声称是“慰问英勇的帝国士兵”。值勤的士兵没有过多阻拦,毕竟威森有正式的通行证,而且经常给军官们“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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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森在森下的“引荐”下,来到了藤田的床边。他操着流利的日语,表达着“诚挚的慰问”,眼神却像狡猾的狐狸,在藤田、森下和雄二脸上扫来扫去。他把点心盒子放在床头柜上,里面除了几块精致的糕点,底层赫然压着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几块压缩饼干大小的、用油纸包好的……奶酪?
“藤田君需要营养,”威森笑容可掬,意有所指,“多吃点好的,恢复得快。森下君,你托我找的那种‘特殊香料’,最近查得很严,港口那边风声紧,不好弄了。” 他拍了拍森下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上次那个‘饭团’的方子,客人很喜欢,还想再要几个‘地方特色’的方子,价钱好说。不过……”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宋先生让我提醒各位朋友,最近‘锅’烧得很热,‘厨子’们要小心,别烫着手,更别让烟冒得太高,招来了不该来的人。尤其是……”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藤田那条腿,“‘炉灶’边上的‘柴火’,要收拾干净。”
威森留下点心盒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便礼貌地告辞了。雄二拿起那块油纸包的“奶酪”,入手沉甸甸的,根本不像食物。他拆开一角,里面是几块用蜡密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药片——显然是另一批盘尼西林,以备藤田伤口反复。
森下拿起一块真正的糕点塞进嘴里,含糊地骂道:“这老狐狸!送药就送药,还拐弯抹角!‘锅烧热’?‘收拾柴火’?不就是警告我们最近宪兵盯得紧,让我们把藤田这条线处理干净,别连累到他们吗?” 他看向藤田,藤田沉默地靠在床头,眼神晦暗不明。
威森的到来和宋先生的警告,像一层更厚的阴云笼罩下来。藤田的伤情好转,不仅引来了宪兵的怀疑,也让那个隐藏在租界深处的宋先生感到了不安。他们需要藤田这个“废人”彻底消失,或者至少,不再成为可能引爆的隐患。
开拔的命令终于在几天后下达。大阪第四联队将调离天津,目的地保密。整个营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忙碌。士兵们打包行装,抱怨着又要挪窝,同时手脚麻利地将各种“私货”——从偷藏的香烟、清酒,到更敏感的战利品——塞进背包夹层或绑在绑腿上。
藤田拄着拐,默默地收拾着自己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他的军装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那条残废的腿让他显得格外落寞。几个原辎重队的士兵走过他身边,眼神复杂,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疏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废人,在战场上就是累赘。
雄二和森下帮着藤田整理背包。森下偷偷往藤田的背包里塞了几块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清酒。雄二则默默地将威森送来的那包“奶酪”(盘尼西林)塞进藤田贴身的口袋。
营区门口,部队正在集结。一辆挂着宪兵队标志的边三轮摩托车粗暴地按着喇叭,停在正在维持秩序的联队副官身边。车上跳下那个在藤田病房露过脸的宪兵队长。他目光阴鸷地扫过乱哄哄的队伍,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被森下搀扶着、站在队伍边缘的藤田身上。
宪兵队长大步走了过来,皮靴踩在碎石地上咔咔作响。他停在藤田面前,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像打量一件物品。
“藤田一郎?”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嘈杂瞬间安静了几分,“你的‘病’,好了?”
藤田身体一僵,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眼神又开始变得茫然,嘴角似乎又要流下口水。
“长官!”森下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满谄笑,“他这……”
宪兵队长抬手制止了森下的话,他死死盯着藤田的眼睛,似乎想从那浑浊中找出伪装的破绽。藤田在他的逼视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越发空洞。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宪兵队长突然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一丝被愚弄的愠怒。他不再看藤田,而是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佐佐木雄二,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将雄二刺穿。
“佐佐木雄二,”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管好你的人。一条瘸了腿的狗,就该有狗的样子,老老实实待在窝里,别到处乱跑,更别……乱叫。”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藤田,又回到雄二脸上,“这次算他命大。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别以为……没人盯着你们。”
警告如同冰锥,狠狠扎下。说完,宪兵队长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大步走回摩托车,引擎轰鸣着绝尘而去,留下营区门口一片死寂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
藤田的身体微微摇晃,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雄二面无表情地扶稳他,手指却紧紧扣住了藤田的手臂。森下脸上的谄笑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后怕和愤怒。
开拔的号角刺耳地响起。
“全体注意——出发!”
大阪第四联队的士兵们,背负着行囊和各自的秘密,在军官的催促下,拖着沉重的步伐,汇入开拔的洪流。藤田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跟在雄二和森下身边,汇入土黄色的长龙,走向未知的前路。他不再是那个健壮的辎重兵,而是一个被标记的“废人”,一个被警告的“狗”。而佐佐木雄二,则清晰地感觉到,宪兵队长那冰冷的目光,像无形的枷锁,已经牢牢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