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凯旋风雪路,暗涌长安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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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四年的初春,来得格外迟。阴山以北的广袤土地,依旧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凛冽的朔风卷着冰碴,呼啸着掠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荒原。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唯有大军行进时踏碎冰雪的沉闷声响,以及车辙碾过冻土的吱嘎声,打破这死寂。一支庞大而肃杀的军队,正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踏着积雪,蜿蜒向南,行进在凯旋归国的路途上。
大唐北伐王师,班师回朝。
中军,那面最为醒目的、代表着帝国最高军权的“李”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虽沾染征尘,却更显铁血威严。帅旗之下,卫国公李靖身披玄色大氅,端坐于神骏的青海骢之上,面容沉静如水,唯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深处,才能窥见一丝大战终结、不负君托的释然与疲惫。他的左右,是同样神色肃穆却难掩振奋的苏定方、李绩、程咬金等一众高级将领。大军虽然疲惫,但那股大胜之后昂扬的精气神,却如同无形的火焰,驱散着北地的严寒。
而在中军靠前的位置,一辆由四匹矫健河西骏马拉动的、铺着厚厚熊皮毡毯的特制马车,显得尤为引人注目。马车造得比寻常辎车更为宽大稳固,车轮包裹了厚厚的皮革以减震,车厢四壁似乎也加衬了棉絮,显然是为了照顾车内的特殊乘客。马车周围,是数十名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狂字营”亲卫,由石柱亲自带领,寸步不离地护卫着。他们虽然也带着伤,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马车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喧嚣,也隔绝了大部分好奇与敬仰的目光。
车内,薛斩半靠在柔软的锦垫上,身上盖着程咬金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张完整无瑕的雪白熊皮。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初愈后的苍白,唇色浅淡,缺乏血色,但比起之前在鬼门关前挣扎、气若游丝时,已然多了几分活气与生机。一双眸子虽然不如往日那般锐利逼人,锋芒四射,却也恢复了清明与沉静,只是偶尔掠过窗外荒凉雪景时,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深沉追忆。
他的身体,正如王御医和张御医联手诊断所言,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恢复着。脏腑间的剧痛已然消退,转为一种深沉的钝痛与空虚感,那是元气大伤、本源受损后的必然。肩胛和肋骨的伤口也已结痂,新肉生长带来阵阵麻痒,只是每逢天气变化或马车颠簸,依旧会传来阵阵酸麻刺痛。他现在的状态,用王御医私下对程咬金的话说,便是“形神皆损,如破屋需细雨慢补,忌狂风骤雨”,需要绝对的静养和长时间的精心调理,稍有差池,便可能留下难以挽回的病根,甚至折损寿元。
因此,这辆马车行驶得极为平稳,驭手是程咬金亲自挑选的老手,最大程度地减少了颠簸。车内暖炉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温暖如春,与车外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小几上固定着,摆放着始终温热的参汤和一些精细易克化的点心蜜饯。
“将军,时辰差不多了,喝点汤吧。”石柱从车窗外探进头来,将一碗一直用特制暖套保温的参汤递了进来,脸上带着憨厚而关切的笑容,声音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自从薛斩苏醒后,石柱几乎成了他的影子,事无巨细,从喂药换药到整理衣被,照料得无微不至,那份发自内心的忠诚,让随行的两位御医都为之动容。
薛斩微微颔首,接过温热的瓷碗,入手是恰到好处的暖意。他小口啜饮着。参汤显然用了上好的老山参,略带苦味,但回甘悠长,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腹中,缓缓化开一丝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也勾起了腹中隐隐的饥饿感。他慢慢地吃着东西,动作有些迟缓,显示出身体的虚弱,但眼神却始终清亮。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着过去数月那惊心动魄、血火交织的一幕幕。
野马滩的血色残阳,三千狂字营弟兄决死冲锋的呐喊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狼穴谷的冲天火光与绝境突围,赵虎那决然断后的背影至今想起仍让他心头剧痛;断魂崖下,三百死士义无反顾融入风雪的身影,陈风口中衔刀、目光灼灼如狼;磴口总攻时,那震天的鼓声如同巨龙苏醒的心跳,与无数唐军将士排山倒海的“杀”声汇成一片;还有……阿史那社尔那张在火光中惊骇、扭曲、充满不甘与绝望的脸,以及最终传来颉利被张宝相生擒、王庭金帐轰然倒塌的彻底捷报……
一幅幅画面,一张张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带来的是复杂难言、百感交集的心绪。有复仇的快意,有胜利的豪情与骄傲,有对逝去袍泽的深切哀思与负疚,也有劫后余生、恍如隔世的淡淡惘然。三千“狂字营”儿郎,意气风发随他出长安,如今还能跟随在他身边、一同踏上归途的,已不足三十人。赵虎断后,生死未卜,极大可能已埋骨荒谷;陈风浑身是伤,深可见骨,捡回一条命,此刻也在后面的伤员队伍中静养,能否完全恢复尚是未知之数。那一张张曾经鲜活、对他充满信任的面孔,永远留在了这片北方的土地上,化为了阴山风雪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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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万骨枯……”薛斩放下空碗,望着车窗外苍茫的天地,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旋即被风吹散。这声叹息里,没有得意,只有沉重。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无数兄弟用鲜血和生命换回来的。他肩上承载着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辱得失,更是那些逝去英魂的期望与托付,是大唐军人的荣耀与脊梁。
“还有多久能到长安?”薛斩收回目光,轻声问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
“回将军,按李帅定的速度,再有大半个月,应该就能看到长安城了。”石柱连忙回道,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向往与激动之色,“兄弟们……都想家了,也想……想让长安城的父老乡亲看看,咱们打赢了!”他想说“看看咱们的威风”,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改了口。毕竟,将军重伤如此,实在算不上“威风”。
家……长安……
薛斩的心弦被轻轻拨动。那座巍峨雄壮、承载着无数梦想与争斗的帝京,有金銮殿上对他寄予厚望、圣心独运的陛下李世民,有东宫之中与他击掌为盟、携手并进的太子李承乾,有卢国公府里那个看似粗豪不羁、实则心细如发、待他如子侄的程咬金,有兄弟楼里可能早已备好美酒、翘首以盼的程处默、尉迟宝琳等一干兄弟,更有……那个在长亭之外,不顾世俗眼光,赠他软甲,强忍泪水说出“我等你回来”的飒爽女子,程如玉。
一股暖流悄然在心间流淌,冲淡了征尘与血火带来的冰冷与肃杀。他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厚厚的衣衫,摸了摸贴身穿着的那件程如玉亲手缝制的软甲,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细腻的针脚与深藏其下的、滚烫的情意。那软甲在狼穴谷恶战中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甲片凹陷处至今未完全修复,如同他身上的伤痕,记录着生死一线的惊险。
“是啊……该回去了。”薛斩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与温柔,但随即,又被一丝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并非天真之人,深知凯旋的荣耀之下,隐藏的未必全是鲜花与掌声。侯君集虽已倒台下狱,但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尤其是那些视他为寒门崛起代表、眼中钉肉中刺的山东世家、关陇门阀,绝不会因一次北伐大胜就善罢甘休,只会更加忌惮,手段或许会更加隐秘狠辣。还有朝堂之上,因北伐大胜、颉利被擒这等不世之功而必将重新洗牌的权力格局,太子与魏王日益激烈、已渐趋白热化的储位之争……自己这个新晋的“云麾将军”、“渭南县侯”、“血衣修罗”,无疑将成为各方势力极力拉拢或疯狂打击的焦点。这一切,都注定他回到长安之后,将面临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加凶险、更加诡谲的战争。
他轻轻咳了一声,肋下立刻传来熟悉的隐痛,提醒着他如今这具身体的状态。现在的他,别说提刀上马、冲锋陷阵,便是应对繁复的朝堂礼仪、各方势力的试探拜访以及那些笑里藏刀的人际周旋,恐怕都力有未逮。
“看来,回到长安,第一件事便是得找个清静地方,好好当一阵子病号了。”薛斩自嘲地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眼中却并无惧色,只有一片历经生死淬炼后的沉静冰芒。他薛斩,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能从侯君集的阴谋暗算和阿史那社尔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就绝不会轻易倒在长安城的阴谋诡计之下!身体的虚弱是暂时的,只要意志不垮,总有龙归大海、虎啸山林之日!
……
就在北伐大军踏上归途的同时,阴山大捷、颉利被擒的详细战报,早已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昼夜不停,先一步传回了长安。捷报所经驿站,快马踏碎冰雪,铃声急如星火,将胜利的狂喜与震撼,提前洒向了关陇大地,最终如同一声惊天巨雷,轰然炸响在长安城的上空。
长安,太极宫。
常朝之日,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当内侍省那位嗓音洪亮的大太监,用激动到微微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的声音,将那份字字千钧、洋溢着铁血胜利气息的捷报,在金銮殿上高声宣读时,整个宏伟的大殿先是陷入了一片极致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似乎无法消化这石破天惊的消息。
随即,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朝贺之声,如同海啸般骤然响起,几乎要掀翻太极殿那描金绘彩的穹顶!
“陛下圣明!天佑大唐!北伐大捷!颉利就擒!此乃不世之功啊!”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臣激动得老泪纵横,伏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唐万胜!万胜!”
文武百官,无论派系,无论出身,在此等泼天大喜、国威浩荡的时刻,大多面露狂喜,纷纷跪倒在地,向着御座之上那道威严挺拔的身影,发出由衷的赞叹与拜贺。灭国之功,生擒敌酋,自汉武卫霍之后,几曾有之?这标志着困扰中原王朝数百年的北方草原巨患,至此一举廓清!大唐的北疆,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安宁!帝国的国威,将如日中天,照耀四夷!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帝王的威仪不曾稍减。尽管他早已通过军方和李靖的密报,对战局进展、尤其是薛斩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但此刻,亲耳听到这完整的、充满铁血细节的正式捷报,尤其是听到李靖在奏报中,对薛斩于狼穴谷鏖战阻敌、识破侯君集通敌阴谋、献“龙吟九霄”之奇策、以及断魂崖死士壮举的关键作用不吝笔墨、极力褒奖时,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还是因为极致的激动与欣慰而微微颤抖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的脸上泛着亢奋的红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自豪与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这是他登基以来,梦寐以求、孜孜以求的赫赫功业!是他彻底洗刷当年渭水之盟耻辱,奠定他“天可汗”威名的基石!此战功成,他在军中的威望、在朝堂的掌控力、在史书上的地位,都将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众卿平身!”李世民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帝王的威严与无法掩饰的喜悦,清晰地压过了殿内的喧嚣,“此战大捷,上赖祖宗庇佑,下仗将士用命!三军将士,浴血奋战,忠勇可嘉!卫国公李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居首功!英国公李绩、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卢国公程知节等将,奋勇争先,功勋卓着!所有有功将士,朕必不吝封赏,定要让天下皆知,为国效命者,朕绝不辜负!”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群臣,如同实质般掠过每一张或激动、或复杂的面孔,尤其在听到薛斩名字时,微微停顿,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偏爱:“还有云麾将军、渭南县侯薛斩!勇冠三军,智计百出,临危不乱,忠勇无双!以弱冠之龄,建此擎天奇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实乃朕之霍骠骑!狼穴谷血战,断魂崖奇袭,此子一身系北伐成败之关键!待其凯旋还朝,朕当亲自于承天门外,为其叙功!此等少年英杰,乃我大唐之祥瑞!”
“陛下圣明!”群臣再次齐声高呼,声浪震天。然而,在这片看似众志成城、普天同庆的欢腾之下,某些人心中的波澜,却绝非喜悦,而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嫉妒、恐惧与不甘。
魏王府,书房。
“哗啦——哐当!”
名贵的越窑青瓷茶具被狠狠地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汤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魏王李泰那肥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嫉妒而剧烈颤抖着,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困兽。
“薛斩!薛斩!他怎么就没死在阴山!怎么就没被阿史那社尔剁成肉泥!不仅没死,还立下如此泼天大功!云麾将军!渭南县侯!父皇还要亲自为其叙功!他凭什么!他一个寒门鄙夫,凭什么!”李泰如同受伤的野兽般低吼着,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怨毒,“还有李承乾!他那个太子之位,如今怕是坐得更稳了!有薛斩这等悍将死心塌地支持,有北伐大胜这滔天之功为他增势……孤……孤还有什么希望?!还有什么希望?!”
他猛地看向身旁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的心腹谋士,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危险的光芒:“侯君集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崔琰他们也是废物!耗费那么多钱粮人手,连一个重伤垂死的薛斩都弄不死!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薛斩风光回朝,看着李承乾势力大涨,看着孤被彻底边缘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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