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堂前笑谈显真性(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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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的菜肴与凛冽的“英雄胆”美酒,并未让李世民在“听雪轩”雅间停留太久。浅尝几口之后——那迥异于宫廷御膳的浓烈味道与奔放镬气,确实给了他耳目一新之感——他便放下了筷子。此行的目的,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他更想看的,是这兄弟楼真实运作的模样,是那些寻常食客对薛斩、对这家酒楼的评价。深居宫中,奏疏里看到的都是经过层层粉饰的天下,而这里,或许能听到一些更真实、更鲜活的声音。
“王德,结账。我们去楼下大堂坐坐。”李世民起身,语气平淡。
王德微微一愣,但立刻躬身应道:“是,老爷。”他心中明了,陛下这是要体察最真实的民情了。他迅速结算了酒菜钱,赏了伙计一块不小的银角子,引得伙计千恩万谢。
李世民重新披上那件半旧的石青色斗篷,将大部分面容隐在阴影中,在王德和护卫的随行下,再次来到了喧闹的一楼大堂。
与三楼雅间的清幽判若云泥,大堂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菜肴混合的浓郁香气,以及“英雄胆”那特有的凛冽酒气。
跑堂的伙计见这几位刚从雅间下来的贵客竟要在大堂落座,虽有些意外,但训练有素的他立刻在靠近角落、相对安静些的位置寻了一张空桌,麻利地擦拭干净。
“几位贵客请坐,需要再用些什么?”伙计热情地问道。
“一壶清茶即可。”李世民坐下,目光已然开始不动声色地扫视整个大堂。
王德会意,点了茶,并让护卫也在一旁坐下,看似随意,实则将李世民护在了最安全的位置。
很快,粗陶大壶泡着的、滋味还算醇厚的茶汤送了上来。李世民自斟了一杯,并未饮用,只是握在手中,仿佛一个普通的、在热闹场所歇脚的富家翁,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四周传来的对话。
邻桌是几个穿着绸布长衫、像是小商人模样的食客,正吃得满面红光,额角冒汗。
“哈!痛快!这‘麻婆豆腐’真是够味!每次来必点!”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舀起一勺红油赤酱、点缀着肉末和花椒粉的豆腐,送入嘴中,哈着气,一脸满足。
“可不是嘛!还有这‘回锅肉’,肥而不腻,香辣过瘾!比西市那家老字号强多了!”另一个瘦高个附和道,筷子不停。
“要说这薛东家,真是神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的这手本事,这些菜式,以前听都没听过!”胖商人感慨道。
“听说薛东家不仅菜做得好,诗才更是了得!前几日在那魏王的诗会上,可是大出风头,连作三首诗,把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全都镇住了!”瘦高个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兴奋。
“真的?乖乖!文武双全啊这是!”胖商人瞪大了眼睛,“不过说来也怪,薛东家有这等本事,干嘛非要开这酒楼?去考个功名,搏个前程,岂不更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旁边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面容精干的中年人接口道,“我听说啊,薛东家志不在此!人家看重的是‘格物致用’,是这实实在在的民生经济!开酒楼怎么了?你看这兄弟楼,养活了多少伙计?用的食材,惠及了多少农户?交的税赋,又充实了多少国库?这难道不是大功德?”
“张兄说得在理!”胖商人连连点头,“而且薛东家为人也厚道!你看他对楼里的伙计,从不随意打骂,工钱给得足,逢年过节还有赏钱。听说后厨有个帮工的老娘病了,薛东家知道后,不仅准了他的假,还预支了工钱给他救急呢!”
“是啊,这样的东家,难得!”瘦高个也感叹,“比起那些盘剥佃户、为富不仁的世家大族,薛东家这才叫真君子!”
另一桌,几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模样的年轻士子,也在低声交谈。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此等气魄,方是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担当!”一个青衫士子神情激动,显然还在回味薛斩的诗句。
“然也!比起那些只会吟风弄月、无病呻吟的所谓清流,薛兄之诗,才是真正的黄钟大吕!”另一人附和。
“只是薛兄此举,怕是彻底得罪了魏王和崔家啊……”也有人面露忧色。
“得罪便得罪!薛兄连‘他年我若为青帝’都敢写,岂是畏惧权贵之人?吾等虽人微言轻,但也当以薛兄为楷模,心存天下,笔有风雷!”
更远一些的地方,甚至能听到有食客在讨论兄弟楼食材的新鲜。
“……这鱼,一看就是今早刚从曲江池捞上来的,鲜甜!”
“可不是,兄弟楼的食材向来是顶好的,薛东家亲自把关,从不出纰漏。”
“在这吃饭,放心!”
种种议论,如同细碎的溪流,汇入李世民的耳中。他面色平静,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粗陶茶杯,心中却已是波澜微兴。
从这些寻常食客、商人、士子毫不掩饰的交谈中,一个更加立体、更加丰满的薛斩形象,逐渐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诗才惊世,这是早已知道的。
格物奇巧,能制琉璃,这是新近听闻的。
善于经营,将酒楼管理得井井有条,生机勃勃,这是亲眼所见的。
而此刻,他又听到了薛斩的“仁厚”——善待下人,急人所难;听到了薛斩的“志趣”——不慕科举虚名,看重经世致用;听到了薛斩的“风骨”——不惧权贵,直言敢谏。
这些品质,单独拿出任何一项,都足以称道。而当它们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便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甚至有些矛盾的形象:既有文人的狂傲与风骨,又有商贾的精明与务实;既心怀凌云之志,又能关注市井民生;既敢作“逆天”之诗,又能行“仁厚”之事。
这样一个薛斩,他拒魏王,是真心厌恶结党?他重商贾,是真认为此道可富国?他烧琉璃,是只为牟利,还是另有深意?
李世民发现,自己之前对薛斩的判断,似乎还是过于简单和片面了。此子身上,似乎蕴含着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复杂、也更值得探究的东西。
他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扫过这喧闹而充满生机的大堂。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对那个年轻的东家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甚至推崇。这种来自底层的、朴素的评价,往往比任何华丽的奏章都更加真实。
“看来,这一趟,没有白来。”李世民心中暗道。他对那个即将可能见面的薛斩,期待感又增添了几分。而接下来,他或许该给那个年轻人一个认出自己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与他正面交谈的契机。
他微微侧头,对王德低语了一句。王德会意,悄然起身,向着柜台的方向走去。而李世民,则依旧安稳地坐在原地,仿佛融入了这喧闹的市井画卷,等待着下一幕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