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红妆映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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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的晨光刚破雾而来,就被廊下悬着的红绸拦了去路——那些红绸被竹窗的棂格切割成无数狭长的光带,晨露顺着绸面的暗纹往下滑,坠在窗台上摔成细碎的银星,剩下的光则织成纵横交错的金网,带着刚浸过晨雾的微凉,一寸寸漫过地面的竹席,绕过桌脚的红木梳,最终尽数缠上肖雅身上的红嫁衣,像要把这抹红焊在晨光里。

那嫁衣是仰光头道桑蚕丝织就的,面料带着刚浆洗过的挺括,却又柔得能顺着身体的曲线流淌,莹润的柔光不是平铺直叙的亮,是从每一根丝线深处透出来的,像藏着一捧揉碎的落日。红得浓烈又带着股逼人的鲜活——比澜沧江汛期时被冲刷的红土更沉,红得发暗却不凝滞;比正月里炸响的鞭炮碎屑更烈,带着烟火气的灼热,却又裹着桑蚕吐丝时的温润,转动间,丝线上掺着的细金碎末跟着流动,像银河淌在裙摆上,亮得细碎又扎眼,晃得人不敢直视。

领口的并蒂牡丹绣得堪称绝笔,花瓣层层叠叠堆了七重,最外层的花瓣舒展着,边缘用最细的孔雀金线勾了三圈棱,线细得像蛛丝,在光下泛着冷幽幽的亮,不仔细看,竟像花瓣自己透出的锋芒;往里的花瓣一层比一层紧凑,到最中心的花芯,花瓣细得像睫毛,针脚密得能数出每平方厘米三十六针,和桑蚕丝的经纬严丝合缝,不凑到鼻尖前深呼吸,根本寻不到线头的痕迹——那是陈老裁缝戴着三层老花镜,一针一线绣了整整七个日夜,指尖被绣花针扎破了三次,血珠滴在丝线上,晕开的淡红都被他巧妙绣进了花瓣的褶皱里,成了最自然的过渡色,让那牡丹看着像刚从枝头摘下来,还带着晨露的湿意和血脉的温度。

花心处缀着三颗指甲盖大小的淡水珠,是肖云海托勐腊河上最有名的渔翁阿贵,潜到三丈深的河底蚌壳堆里,翻找了三天三夜才寻到的。珠身没经过半点打磨,带着河泥的微凉和水草的清润,天然的弧度里裹着一层淡淡的粉晕,像刚酿好的芒果蜜,稠得能拉出丝;又像肖雅眼角未干的泪,在晨光里转着圈,映出供桌后“天地君亲师”牌位的暗红影子,映出孙慈鬓边的白发,也映出竹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贴着竹墙滑过,快得像风,却在窗纸上留下一道极淡的划痕,像指甲划过,和牡丹花瓣上的金线冷光撞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

桑蚕丝的触感滑过肖雅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像有细蛇顺着皮肤爬过。她下意识地攥紧裙摆,丝缎被攥出深深的褶皱,松开时,那些金碎末还粘在指腹上,亮得刺眼,却掩不住指缝里渗出的细汗——那汗是凉的,混着嫁衣上淡淡的丝线味,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不属于红烛和檀香的冷香,让这满室的暖意里,忽然掺了点扎人的紧张,像晨光里藏着的针,轻轻刺着皮肤。

孙慈正踮着脚,后腰微微弓起,像株被晨露压弯的芒果树,专注地给女儿系凤冠的系带。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揉面、洗衣、打理橡胶林磨出的薄茧,糙得像浸过红土的砂纸,可在触到凤冠鎏金底座的瞬间,力道突然放轻,轻得像拈着一片晒干的芒果叶,生怕稍一用力,就把这宝贝碰碎了——那鎏金层薄得像蝉翼,是老银匠用鎏金工艺反复镀了三遍的,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暖光,却也脆得禁不起半点磕碰。

这顶凤冠是肖云海托了三层关系,才请到景洪最有名的老银匠打造的,整整耗了三个月。底座是纯银镂空的缠枝莲纹样,藤蔓蜿蜒缠绕,盘出“生生不息”的吉祥纹路,每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莲叶都雕出三道清晰的脉络,叶尖还凿着针尖大的小孔,透着巧夺天工的匠心;藤蔓交错的节点处,嵌着七颗圆滚滚的淡水珠,是和肖雅嫁衣花心同源的河蚌珠,最大的那颗坠在额前正中央,比小指甲盖略大些,珠身带着河底水草的清润,在晨光里转着细碎的光,像藏着一汪迷你的澜沧江,能映出孙慈鬓边的白发和肖雅泛红的眼角。

肖雅刚微微抬了抬下巴,想让母亲系得更舒服些,额前的大珍珠就轻轻撞在旁边的小珠上,“叮铃——叮铃——”的轻响瞬间漫出来。那声音脆得像山涧里淌过鹅卵石的泉水,清冽又悦耳,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盖过了窗外竹叶“沙沙”的轻响,也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极淡的木屐摩擦红土的声音——那声音又轻又密,像无数只蚂蚁在爬,顺着空气钻进来,让人后颈发紧。

“慢点抬下巴,”孙慈的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椰肉,刻意放得更轻,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指尖系系带的动作又慢了半拍,丝线在她指间绕了两圈,打了个紧实又不硌人的结。她眼里含着化不开的笑意,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疼惜,可在目光扫过女儿微微隆起的小腹时,瞳孔轻轻缩了缩,那笑意里悄悄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凝重,像被晨雾蒙住的星光。指尖轻轻拂过女儿鬓边的碎发,指腹蹭到一丝微凉的汗,心里猛地一紧——肖雅平时胆子小,受了惊就会冒冷汗,今天却没说半个“怕”字,可这藏不住的细汗,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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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凤冠沉,别累着咱们的新娘子,”她抬手托了托凤冠的两侧,鎏金底座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莫名想起早上丽丽姐那件暗红和服的冷意,“也别压着肚子里的宝宝。”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像在提醒女儿,也像在安慰自己。余光忍不住往窗外瞟了一眼——竹影晃动得有些异常,不像被风吹的,倒像有个黑影贴着墙根闪过,快得像错觉,可那瞬间掠过的冷意,却让她攥着系带的手指悄悄绷紧了。

肖雅乖乖抬着下巴,脖颈绷出一道纤细的弧线,像初春刚抽芽的橡胶枝,带着易碎的韧劲。鬓边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孙慈用一根细如丝线的红绒绳轻轻束住,绒绳打了个极小的蝴蝶结,藏在耳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皮肤透着刚敷过晨露的莹润,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眼尾还挂着早上哭过的淡红,像被晚霞染过的云边,睫毛上沾着未干的细汗,迎着晨光泛着细碎的光;眼底却比那会儿亮堂多了,像被晨露反复洗过的玻璃珠,澄澈得能映出母亲鬓边的白发,可仔细看,那澄澈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像平静的澜沧江下藏着暗流,指尖下意识地攥着贴身的红肚兜,指腹压着刺绣的纹路,沁出一层薄汗。

那件红肚兜是她怀着孕,花了整整半个月绣成的,针脚里全是对未来的期许。面料是最软的精梳棉,洗得发白,贴在皮肤上暖乎乎的,像被阳光晒过的竹枕。中间是个圆滚滚的小太阳,用橘黄和金黄的桑蚕丝线掺着绣,两种颜色捻在一起,在光下泛着渐变的暖光;边缘的光晕用最细的孔雀金线勾勒,绕了整整五圈,线细得像蛛丝,却亮得刺眼,像真的有光从针脚里渗出来;左右两边各绣着一颗芒果,左边那颗是青绿色的,用浅绿和深绿的线顺着果形绣出浅浅的竖纹,像院外老芒果树刚结的青果,歪歪扭扭的,果蒂处还绣了一点嫩黄的芽,透着青涩的鲜活;右边那颗是鹅黄色的,顶端晕着一点橙红,是用橙红和鹅黄的线掺着劈线绣的,纹理细腻得能看出果皮的粗糙感,像晒足了三个月太阳的熟果,仿佛一掐就能滴出甜汁。肚兜边缘绣着一圈细碎的金纹,和嫁衣领口的金线遥相呼应,软乎乎的布料贴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能清晰感觉到底下轻微的胎动,那一点微弱的动静,让她攥着肚兜的手指悄悄松了松,却又在下一秒听到窗外一声极轻的“吱呀”声时,重新绷紧——那是竹枝被碰断的声音,轻得像错觉,却让她眼底的亮堂暗了一瞬。

“妈,这凤冠真好看,”她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笑意却没完全落到眼底,凤冠上的珍珠随着转头的动作晃出一串连贯的“叮铃——叮铃——”声,清冽得像山涧泉水,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盖过了她刻意放轻的呼吸声,“比我梦里想的还好看,珍珠亮得像星星。”说话时,她的指尖悄悄蹭了蹭肚兜上的青芒果,绣线的粗糙感让她稍微安心,可指腹的汗还是把棉料浸出了一小片深色的印子,连绣线的颜色都深了些。

肖云海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椅子的藤条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他一落座,就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在寂静中格外扎耳。手里摩挲着一把老红木梳子,梳子的木纹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是沉淀了十几年的深褐色,梳齿圆润光滑,边缘被摸得发亮,上面还沾着点肖雅发间的椰香洗发水味——那是肖雅最喜欢的味道,像刚劈开的椰壳,清冽中带着甜,混着晨露的湿气,在空气中轻轻弥漫。他穿着一身藏青的唐装,面料是厚实的棉麻,洗得有些发暗,却依旧挺括,领口绣着暗纹的松竹,松针的纹路细得像发丝,竹叶的脉络用浅绿的线绣成,只有在晨光斜照时才能看清,针脚密得能数出每片叶子的纹路;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青筋微凸,皮肤被红土和日光晒得呈深褐色,腕上那块戴了二十年的老上海牌手表,表盘已经磨得发亮,玻璃表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当年在橡胶林里和毒贩搏斗时留下的,指针走动的“滴答、滴答”声,像秒表在倒计时,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敲得人心头发紧。

“好看就好,”他笑得眼角皱起深深的细纹,像红土地上的沟壑,眼里是藏不住的疼惜,像看着稀世珍宝,可那笑意没撑过三秒,就被一丝凝重取代,指尖摩挲梳子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我女儿结婚,自然要穿最好的。这嫁衣的桑蚕丝,是我托人从仰光最大的绸缎庄订的,最好的头道桑蚕丝,摸上去滑得像流水,攥在手里能感觉到丝线的韧劲;陈老裁缝绣了整整一个月,光牡丹的金线就用了三卷,都是最好的孔雀金,每天只绣两个时辰,怕累着眼睛,就为了绣得精致,让我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说话时,他的余光不自觉地扫过窗外,竹影晃动得有些异常,不像被风吹的,倒像有个黑影贴着墙根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梳子的棱角,那棱角被磨得圆润,却依旧带着木头的硬气,他的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以后啊,有袈沙护着你,爸也放心,只是……”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口,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蓄势待发的猎手,可再定睛一看,门口什么都没有,只有晨光顺着门缝淌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住刚才的失态,重新看向肖雅,笑容里的凝重却没完全散去,像被晨雾蒙住的山,看着平静,底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

肖云海顿了顿,指腹最后摩挲了一下老红木梳子的包浆,那层温润的光泽里浸着十几年的岁月,才轻轻将梳子放在桌角——桌面是竹制的,被茶水浸出过浅褐的印子,梳子落下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嗒”,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像颗石子投进静水,漾开一圈细碎的回响。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处红嫁衣的桑蚕丝被撑得有些贴身,绣着的小太阳图案微微凸起,眼神里的锐光软了几分,漫上一层为人父的期许,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像澜沧江底未散的淤泥。

“以后这暗夜集团,就是你们俩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刻意的沉稳,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袈沙稳重,有担当,遇事不慌,我放心把小雅和集团都交给他。”说到这里,他抬眼扫了一眼门口,竹门的缝隙里漏进一缕晨光,照得地上的红土细屑纤毫毕现,语气里添了几分硬气,却又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虚张声势,“以后在雷朵,没人能欺负你们。丽丽姐那边,有我顶着,她……她不敢怎么样。”最后五个字说得格外重,像在给自己打气,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桌沿,竹制的桌沿带着粗糙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紧。

肖雅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晨霜冻住的花。眼角那点刚褪去的淡红又悄悄泛了上来,原本亮得像玻璃珠的眼底,迅速蒙了一层薄雾。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攥住了身侧红嫁衣的裙摆——桑蚕丝的面料凉滑得像刚从澜沧江里捞出来的水,细腻得能感觉到丝线的经纬,可被她一攥,就硬生生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指腹的纹路嵌进丝缎里,连指节都泛了白。松开时,丝缎上还留着清晰的指印,像谁在光滑的镜面上按了一下,久久不散,那抹浓烈的红被揉得失了光泽,透着股委屈的暗沉。

她缓缓转头,看向刚换好正红唐装走进来的我,脚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像受惊后往枝桠深处躲的小芒果,肩膀微微耸着,带着怯懦的蜷缩感。眼尾的红愈发明显,像刚哭过的小孩,瞳孔微微缩着,映出我唐装上的回纹刺绣,也映出她自己眼底的慌:“老公,你说丽丽姐会不会真的生气?”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像被风吹得打了个卷,带着压抑的哭腔,“她早上说的那些话,说什么不穿白无垢就会被赶去喂野狗,还有那个会哭的夜泣人偶……”

说到“夜泣人偶”四个字,她的身子猛地打了个寒颤,攥着裙摆的手指又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惨白着脸、玻璃珠眼睛的木偶,裂纹爬满的脸颊,暗红得像血痂的嘴唇,还有丽丽姐说的“夜里会哭出血泪”的话,后背唰地窜起一股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一想到它可能在新房里,就怕得睡不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委屈,鼻尖微微泛红,“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啊,她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簌簌”声,像是有人用指尖划过竹叶,又像是布料摩擦竹墙的声响。肖雅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猛地睁大,像被惊着的小鹿,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贴住我的胳膊,那点凉滑的桑蚕丝触感透过我的唐装传过来,混着她掌心沁出的薄汗,透着股让人揪心的慌。肖云海也瞬间绷紧了身子,原本软下来的眼神又锐了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猎手,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竹影晃动得异常,一道黑影贴着墙根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却让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那股喜庆的暖意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取代,压得人胸口发闷。

我穿着一身正红的盘扣唐装,面料是实打实的粗纹棉麻,比肖雅的桑蚕丝厚重不少,每一根棉线都透着扎实的韧劲,粗纹像红土地上被雨水冲刷出的田垄,规整又带着自然的肌理,摸上去能清晰感觉到棉麻特有的颗粒感,硌得指腹微微发涩,却格外挺括,撑得起一身喜庆的庄重。乌木盘扣被打磨得发亮,泛着温润的暗光,扣眼是孙慈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领口绕着一圈细小的回纹,是她特意让人加的,说回纹“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能护佑新人平安顺遂。每一道回纹都细如蛛丝,用深红线绣成,绕着领口整整一圈,针脚密得能和棉麻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咬合,孙慈当时拿着样布跟我念叨时,指尖还带着给我缝备用扣子时留下的细小针痕。

我脚步放得极轻,怕惊扰了肖雅紧绷的神经,红棉麻的衣摆扫过竹席,发出极淡的“沙沙”声,像风吹过院外的芒果叶。走到她身边时,先俯身看了看她泛白的指节,才轻轻覆上她攥着裙摆的手——指尖先触到她手背的微凉,像刚沾过晨露的青芒果皮,再往下探,就能感觉到她指腹的僵硬,掌心沁出的薄汗浸在我的手心里,凉丝丝的,连带着我唐装的袖口都沾了点湿意,棉麻纤维吸了汗,微微发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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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老婆,婚礼是咱们俩的事,该按咱们中国人的规矩来。”我的声音放得又柔又沉,既想安抚她的慌,又想藏住自己心底的矛盾,“有我在,有爸在,没人能逼你做不喜欢的事。丽丽姐要是真敢闹,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和宝宝。”话说到这里,喉结忍不住滚了滚,补了句带着复杂情绪的话,“只是我从小就跟着丽丽姐长大,她于我而言,更像第二个亲生父母一般。”

记忆瞬间涌上来,指尖的触感都跟着变了——小时候肖云海和孙慈忙着暗夜集团的边境生意、橡胶林的收采,常常几天不着家,是丽丽姐把我和肖雅接到身边照顾。她会在清晨带着我们去橡胶林摘芒果,把熟透的果子在衣角蹭蹭,剥了皮喂到我们嘴里,甜汁顺着嘴角淌,她就用帕子细细擦干净;我被毒蜂蛰了半边脸,肿得像馒头,是她连夜背着我跑了三里地去镇上找医生,后背的羊毛西装浸满了汗,却没让我沾半点露水;肖雅怕黑,是她抱着她睡了整整一个月,睡前还会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暖得像晒热的竹枕。“可现在,她怎么就变了呢?”我轻声呢喃,眼里的坚定掺了点不易察觉的疼,像被针扎了下。

肖云海原本挺直的肩膀,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塌了些,他跟着点头,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山一样可靠,“对,有爸在。丽丽姐要是真敢在婚礼上闹事,我就让她知道,暗夜集团的规矩,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改。你们只管安心拜天地,敬高堂,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可话音未落,他的眼神就暗了下去,眼角的细纹里爬满了亏欠,抬手蹭了蹭鼻尖,指腹的老茧蹭过皮肤,带着点无措的僵硬。

“当年我和你妈,一头扎进集团的事务里,边境的货、橡胶林的销路,忙得脚不沾地,”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跟自己忏悔,“把你和袈沙都丢给丽丽姐照顾,她替我们担了多少当父母的责任,我们欠了她太多,更欠了你们太多。”他说着,慢慢低下了头,视线落在自己藏青唐装的袖口,那里绣着的松竹暗纹,在晨光里失了光泽,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布料,像在弥补什么。

孙慈站在一旁,原本扶着肖雅凤冠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的薄茧蹭过凤冠的鎏金底座,发出极轻的“咔哒”声,眼里瞬间蓄满了湿意,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肖雅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小时候哭闹的女儿,“是啊,小雅,是爸妈不好。”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当年光顾着拼事业,想给你们攒下最好的家业,却忘了陪在你们身边。你小时候发烧,是丽丽姐守了你一整晚,用冷毛巾给你敷额头;你想学绣花,是丽丽姐托人从仰光带回来最好的丝线,陪着你一针一线地练。”

她的目光落在肖雅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愧疚更浓了,“现在丽丽姐这样,爸妈心里又疼又愧,可你放心,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受委屈。”说完,她也跟着肖云海低下了头,鬓边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人心里发涩。凤冠上的珍珠不知何时又“叮铃”响了一声,清冽的声响在这满是愧疚和紧张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像是竹门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又迅速合上。我瞬间绷紧了神经,握着肖雅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能感觉到她腹中轻微的胎动,那一点微弱的力量,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心里的矛盾瞬间被坚定取代——不管是出于对丽丽姐的过往情谊,还是对肖雅、宝宝的责任,或是对肖云海夫妇愧疚的回应,今天这场婚礼,我都必须护住,按我们中国人的规矩,顺顺利利地完成。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像块冰,棉麻的粗糙、桑蚕丝的凉滑、凤冠的鎏金凉意,还有每个人心头的沉重心事,交织在一起,让那身正红的唐装,既透着喜庆的暖,又裹着难以言说的紧张,像暴风雨来临前,被乌云压着的红太阳。

就在这时,竹门被人用指尖轻轻推开一道缝,晨雾顺着门缝溜进来,裹着一丝极淡的兰花香,先于人影漫进房间。魅姬从那道缝里缓步走入,身姿像初春抽芽的兰草,挺拔又带着柔韧的曲线。她穿一身月白真丝旗袍,面料是最细腻的双绉,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走动时衣摆贴着凉滑的小腿,像流水淌过青石——那白不是惨白,是带着暖意的月白,在晨光里透着淡淡的米黄,衬得她肤色愈发莹润。

旗袍领口绣着三株细巧的兰草,叶片纤薄如蝉翼,用浅绿和米白的丝线掺着劈线绣成,叶尖泛着淡淡的鹅黄,像刚抽芽的嫩叶沾着晨露;花茎细得像蛛丝,用银灰色丝线勾勒,藏在叶片间,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三朵含苞待放的兰苞,用浅紫丝线点染,透着若有若无的雅致,针脚细得能数出每片花瓣的纹路,是苏绣特有的虚实针法,绣得立体又灵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绽开。

她的头发挽成利落的低发髻,用发油梳得光洁,没有一丝碎发,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哑光银质发簪,簪身刻着细密的缠枝纹,纹路里嵌着极细的黑砂,泛着冷幽幽的光;簪尖坠着颗豌豆大小的淡水珍珠,泛着温润的粉晕,走路时随着身形轻轻晃动,发出“叮——”的细碎声响,像晨露滴落在兰花瓣上,清冽又不张扬。

她的脚步轻得像踩在晨露上的猫,月白旗袍的下摆扫过竹地板的纹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竹地板被岁月磨出了温润的包浆,纹路里还嵌着点红土细屑,她的鞋底像是沾了薄绒,擦过地板时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影。脸上带着得体的笑,眉眼弯弯,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谄媚,也不失分寸,唇线抿得整齐,嘴角的笑意刚好到眼底,却没透进深处,像蒙着一层薄纱的兰草,雅致却带着疏离。

“袈沙,肖雅小姐,婚礼准备开始了。”她的声音像浸过清泉的兰花瓣,软而清冽,语速不快不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外面的宾客都到齐了,老佛爷也已经在大堂等着了,就等你们二位了。”

肖雅听到这话,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湿气的空气,胸腔微微起伏,睫毛像被风吹动的芒果叶尖,轻轻颤了三下。她抬眼看向我,眼底的怯意像被晨光蒸散的薄雾,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藏不住的期待——那期待像孩子盼着过年时,眼里闪着的细碎光亮,又像刚看到熟透芒果的雀跃,让她原本泛白的脸颊,悄悄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晕,像熟透芒果的果晕。

她缓缓松开攥着我掌心的手,指尖先轻轻蹭了蹭我的指腹,带着点不舍的软,再抬手轻轻提了提嫁衣的裙摆。桑蚕丝的面料垂坠感极好,顺着指尖的力道微微扬起,又缓缓落下,像一片被风吹动的红绸;下摆绣着的一圈青芒果和黄芒果,在晨光里泛着鲜活的色泽——青芒果的浅绿纹路顺着果形蜿蜒,果蒂处绣着的细小绒毛用浅绿丝线挑成,根根分明,像院外老芒果树刚结的青果,带着点青涩的韧劲;黄芒果的顶端晕着橙红的果晕,用橙红和鹅黄丝线掺着绣成,纹理细腻得能看出果皮的粗糙感,像晒足了三个月日光,一掐就能滴出甜汁,连果皮下隐约的果核轮廓都绣得隐约可见。

“走吧,老公。”她的声音比刚才亮了些,带着点雀跃的软,像刚剥开的椰肉,甜润又细腻。说罢,她主动伸出手,指尖的温度从之前的微凉,慢慢暖了起来,像刚从竹篮里拿出的芒果,带着贴身的暖意,轻轻攥住了我的手,指腹下意识地蹭了蹭我的掌心,带着点依赖的软。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晃出一串“叮铃”声,比之前更清脆,像山涧的泉水滴落在青石上,透着期待的韵律,像在为我们引路,也像在叩响幸福的门扉。

晨光照在她的红嫁衣上,桑蚕丝的光泽和金线的亮芒交织在一起,流淌成一片温暖的红,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衬得愈发柔和。她的脚步很小,却走得格外坚定,每一步都踩着晨光,裙摆扫过竹地板,带着桑蚕丝特有的“沙沙”声,与凤冠珍珠的“叮铃”声相和,像一首专属的婚礼序曲,在满是期待的房间里缓缓流淌。

我牵着肖雅的手往外走,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攥着我的手不放,指腹贴着我的掌心,带着点依赖的暖——那温度是刚从贴身衣物里捂出来的,混着一丝浅浅的汗意,黏而不腻。她的步子小得像刚学步的孩子,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的竹席,睫毛垂着,像蝶翼轻颤,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落下,脚尖避开竹席拼接的缝隙,脚后跟再轻轻跟进,生怕厚重的桑蚕丝裙摆被纹路勾住,扯出褶皱。红嫁衣的下摆拖在身后,像一捧流动的丹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过竹席,桑蚕丝与竹纹摩擦,发出极淡的“沙沙”声,像风吹过芒果林的细响。

孙慈跟在我们身后半步远,双手虚虚护着肖雅的腰侧,生怕她脚下不稳。她的目光一刻不离女儿的裙摆和脚下,时不时伸出手,轻轻扶一下肖雅的手肘,指尖带着薄茧,力道轻得像碰易碎的瓷器。“慢点走,别着急,”她反复念叨着,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牵挂,像所有送别女儿的母亲,“裙摆长,看着点路,别踩着了。”说着,还下意识地弯腰,替肖雅拢了拢垂到脚踝的裙摆,指尖蹭过绣着芒果的纹路,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又飞快地掩了去。

肖云海走在最后,身姿挺拔,像一根立在红土上的老橡胶树。他手里拎着一个红木小盒,盒子约莫巴掌大,是上好的酸枝木,带着深褐的光泽,木质的纹理清晰可见,摸上去该是沉实的凉。盒面上雕着两朵并蒂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雕工细腻得能看清花瓣边缘的弧度,花茎缠绕着几片绿叶,叶脉的纹路用细刀刻得深浅有致,透着古朴的雅致。这盒子是他特意找老木匠定制的,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衬着四只用青花手绘的小茶杯——杯身是温润的白瓷,上面画着小小的牡丹,花瓣的颜色和肖雅嫁衣上的刺绣如出一辙,连金线勾勒的边缘都分毫不差,杯底还刻着一个极小的“雅”字,是他偷偷让工匠加上的,藏着为人父的细腻。他拎盒子的手势很稳,手腕微微用力,不让盒子晃动,仿佛里面装的不是茶杯,而是沉甸甸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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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竹楼的回廊,婚礼大堂的景象瞬间撞入眼帘——那是竹楼的前院,被装点得红绸漫天,喜庆得晃眼。院子四周的廊柱上,挂满了清一色的红灯笼,一个个圆滚滚的,像刚点燃的火球,竹骨撑着油纸,透着橘红的烛光,把灯笼纸染得发亮。灯笼之间牵满了红绸,是最鲜亮的中国红,丝绸的光泽在晨光里泛着莹润的亮,从这根廊柱垂到那根,中间挽成一个个饱满的花结,花结的边缘坠着细小的金箔碎片,风一吹,红绸就像裙摆似的飘动,金箔碎片跟着晃,洒下细碎的光,像燃着的一团团火苗,跳跃着、流动着。

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是从勐腊镇上最大的绸缎庄特意订购的,绒面浓密厚实,踩上去像陷进了晒热的棉絮里,软得没半点声响。脚尖落下时,会压出浅浅的脚印,绒丝顺着压力陷下去,等脚步挪开,又慢慢回弹,恢复平整,连一点痕迹都不留。地毯从院子门口一直铺到中央的供桌前,像一条通往幸福的红绸大道,被晨光和烛光染得暖意融融。

院子中央的供桌,是用一整块老红木打造的,足有半人高,桌面打磨得光可鉴人,能映出灯笼的影子和红绸的亮色。桌面边缘雕着一圈回纹,和我唐装上的领口纹样遥相呼应,透着“生生不息”的吉祥寓意。供桌上摆着三足铜香炉,铜身泛着暗哑的铜绿,炉身上刻着云纹,线条流畅,炉口飘着袅袅的檀香,青烟细细的,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带着沉静的香气。香炉两侧是一对红烛台,烛台是黄铜鎏金的,雕着缠枝莲,烛台上插着两根粗壮的红烛,已经点燃,火苗一跳一跳的,有寸许高,烛芯烧得发红,偶尔发出“噼啪”一声轻响,溅出细小的火星,很快又湮灭在空气里。烛油顺着烛台往下淌,凝固成琥珀色的痕迹,像一道道凝固的时光。红烛旁边摆着各色果品,桂圆、红枣、花生、莲子,摆得整整齐齐,象征着“早生贵子”,还有一盘刚摘的青芒果和黄芒果,是肖雅特意让人摆的,透着鲜活的甜意。

供桌后面,立着一块“天地君亲师”的牌位,牌位是黑檀木做的,泛着深黑的光泽,上面的字是用金粉写的,笔画遒劲有力,在红烛的映照下,透着庄重的红光。整个院子里,烛光、晨光、红绸的亮色交织在一起,空气里飘着檀香、红烛的蜡味、红地毯的绒味,还有果品的甜香,透着浓浓的仪式感,让人心里既暖又沉,满是对这场婚礼的期许,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院子两侧的竹椅摆得整整齐齐,竹椅的藤条被岁月浸得发深褐,边缘磨得圆润光滑,有的椅腿还缠着细麻绳,透着常年使用的温润。宾客们按身份自然分坐,一眼就能看清轮廓——雷朵本地的商户们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袖口绣着低调的暗纹,手里大多端着青瓷茶杯,杯沿沾着细碎的茶沫,脸上挂着世故的笑意,眼角的纹路里藏着应酬的分寸,彼此交换着眼神,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暗夜集团的老部下们则清一色穿着深黑或藏青的中山装,布料挺括,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褶皱,他们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肃穆,眼神里带着对集团的敬畏,也藏着对肖雅的疼惜,像守护着自家的小公主;镇上的邻居们来得最是淳朴,女人们穿着碎花的棉麻衣裳,头上裹着素色头巾,手里攥着用红布包着的小礼物——或是一把晒干的香草,或是几个自家腌的芒果干,男人们穿着简单的短褂,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低声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嗡嗡的人声像初春蜂巢里的蜜蜂,热闹却不嘈杂,裹着浓浓的喜庆。

老佛爷坐在供桌右侧的主位上,那是一把比其他竹椅更显厚重的红木椅,椅背上雕着简单的松鹤纹样,漆色发亮。他穿着一身深灰的粗布对襟衫,布料厚实,带着洗过多次的柔软,袖口缝着暗扣,扣得严严实实,露出的手腕皮肤松弛,却透着硬朗的筋骨。手里捏着个老红木烟斗,烟斗杆是深褐色的,被摩挲得泛着包浆,烟锅边缘有些发黑,嵌着一圈细小的银边,烟锅里的烟丝已经点燃,泛着橘红的火星,偶尔“噼啪”响一声,溅出一点细碎的火星,很快又湮灭在空气里。袅袅的青烟从烟锅里缓缓升起,细得像丝线,裹着淡淡的檀香味,还混着一点烟草的醇厚,在他头顶轻轻盘旋,慢慢散开,飘在空气里,让他周身透着一股威严的沉静,连眼神都像深潭,看不出情绪,却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敬畏。

我们刚跨过院子门口的红地毯,宾客们的议论声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消弭无踪,连风吹红绸的“沙沙”声都变得格外清晰。紧接着,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像聚光灯一样落在肖雅身上——商户们眼里带着惊艳的赞叹,下意识地点头,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抿;暗夜集团的老部下们眼神柔和了许多,肃穆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有的还悄悄挺直了腰背,像是在为自家大小姐的光彩骄傲;邻居们则忍不住低低地惊叹,女人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人,眼里满是羡慕。

肖雅的脸颊瞬间泛起一层浅浅的红晕,不是那种突兀的红,是从耳根慢慢蔓延到脸颊,像熟透的芒果,透着健康的粉润,连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红。她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芒果叶尖,下意识地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贴住我的胳膊,带着点少女的羞涩。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叮铃——叮铃——”的声响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泉水滴落在青石上,在寂静的院子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压过了残留的几声低叹,也盖过了远处偶尔传来的竹叶轻响。那声音里带着点灵动的甜,和她身上红嫁衣的热烈、凤冠的华贵交织在一起,让整个院子的喜庆氛围都更浓了几分,连老佛爷手里烟斗冒出的青烟,似乎都飘得慢了些。

我顺着肖雅微微发颤的目光,往右侧第一排望去——丽丽姐就端坐在那里,像一尊嵌在红灯笼光影里的阴翳雕像。她依旧穿着那件暗红的访问着和服,面料是哑光的厚缎,不像肖雅嫁衣的桑蚕丝那样莹润,反而透着沉甸甸的滞重感,暗红的颜色也不是喜庆的红,是像放了多年的芒果酱,红里掺着深褐,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领口绣着的黑色藤花,此刻看得比早上更清晰:藤蔓扭曲缠绕,像蛇的身体盘在一起,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尖锐的尖刺,纹路深凿,用银线勾了边,银线蒙着层薄霜似的冷光,在红灯笼的映照下,那些尖刺仿佛要从布料上扎出来,活脱脱像蜷着的几条黑蛇,正蓄势待发。

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唇线绷得笔直,像用刀刻出来的直线,唇色偏淡,却透着股冷硬的质感,完全没了早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假笑。眼窝微微陷着,眼神沉得像湄公河底的冰,深不见底,冰面下仿佛藏着汹涌的暗流,只等着某个瞬间爆发。当她的目光扫过肖雅的红嫁衣时,瞳孔猛地微微缩了缩,像被火光刺痛,又像被什么东西激怒,眼尾的细纹里积满了化不开的寒意,那寒意不是表面的凉,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顺着空气往四周扩散,连我都能感觉到后背一阵发麻。

她身上的冷香还在飘,比早上更浓了些——是沉水老檀香混着潮湿的朽木味,檀香的陈腐感压过了院子里清新的檀香味,朽木味里还掺着点若有若无的泥土腥气,像刚从东南亚古寺的地下佛龛里钻出来。这味道混在院子里的红烛蜡味、红地毯的绒味和果品的甜香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锅滚烫的甜汤里突然掉进了几块冰锥,瞬间搅得满室暖意都变了味。

她腰间的宽腰带不知何时被解开了些,那三颗哑光银铃垂在身侧,只要她稍微一动,就发出“叮叮”的脆响——那声音不是清脆悦耳的,是像冰碴子砸在坚硬的红地毯上,冷硬又刺耳,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和院子里凤冠珍珠的“叮铃”声、宾客们的低笑声格格不入,像一根刺,硬生生扎破了喜庆的氛围。

我能清晰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两道冷光,先扫过我的正红唐装领口,掠过上面整齐划一的回纹刺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仿佛在看一件不入流的东西;接着,目光又缓缓落在肖雅的凤冠上,落在那些泛着温润光泽的淡水珠上,不满像潮水般从眼底涌出来,毫不掩饰——那目光像在审视一件不合时宜、甚至玷污了她眼目的东西,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肖雅往我身边靠得更紧了,指尖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她的目光下凝固了,连风吹红绸的“沙沙”声都变得微弱,宾客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异样的冷意,原本低声的议论声渐渐停了,不少人的目光在丽丽姐和我们之间来回扫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多了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后背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像被无形的钳子夹住,手心沁出了薄汗,握着肖雅的手也悄悄用了点力——我知道,她的不满已经不再是藏在心里,而是摆到了台面上,这场婚礼,恐怕从我们踏入院子的这一刻起,就注定不会平静。

肖雅的手突然轻轻抖了一下,像被晨露冻到的芒果叶,紧接着攥得我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掌心,尖锐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点微微的刺痛。我能清晰感觉到她掌心的汗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淌,凉丝丝的,像刚从澜沧江里掬起的水,顺着掌纹蔓延,把我唐装的袖口都浸得发潮,棉麻纤维吸了汗,变得沉甸甸的。她的肩膀也跟着微微发颤,红嫁衣的桑蚕丝面料贴着我的胳膊,能感觉到那细微的抖动,像风拂过熟透的果枝。

我抬眼看向她,她的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慌,只露出泛白的下眼睑。我用拇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慢而稳,带着刻意的安抚,指腹蹭过她汗湿的皮肤,用眼神告诉她“别怕”——那眼神里藏着我能给的所有坚定,像红土地上扎得很深的橡胶树,不会轻易动摇。然后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一步步朝着供桌的方向,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脚下的红地毯软得像晒热的棉花,踩下去能感觉到绒丝陷下去的回弹,却又像踩在锋利的刀刃上,每一步都透着无形的压力,后背的肌肉早已下意识地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供桌后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在红烛映照下,红得愈发庄重,三足铜香炉里的檀香飘得更缓了,仿佛也在等着司仪开口。司仪清了清嗓子,嘴角刚扬起,正要喊出“一拜天地”的瞬间——

院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木屐声!“咔嗒、咔嗒、咔嗒——”

那声音沉闷而急促,像无数根木槌同时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又像重锤砸在紧绷的鼓面上,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半分停顿,节奏齐整得透着诡异。声音从远到近,带着红土的厚重感,瞬间压过了院子里所有的声响——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凤冠珍珠的余响、宾客们残存的低叹,全被这密集的木屐声淹没。

宾客们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速冻的蜡像,嘴角还维持着原来的弧度,眼神却骤然变了。有人手里的茶杯没拿稳,茶水晃出杯沿,顺着杯壁往下淌,滴在竹椅的藤条上,留下深色的印子,也没察觉;有人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后背离开竹椅的靠背,双手悄悄攥住了椅边,眼里满是探究和不安;还有些暗夜集团的老部下,已经悄悄绷紧了神经,眼神警惕地扫向门口,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大多藏着防身的短刀或枪。原本喜庆融融的院子,瞬间像被按下了冻结键,空气里的暖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木屐声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紧张,像暴雨来临前压在头顶的乌云。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块浸了水的红土块狠狠砸中,瞬间沉得发闷,连呼吸都滞了半拍——早料到丽丽姐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着她会在拜天地的节骨眼上发难,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下意识地往侧后方迈了半步,手臂呈弧形将肖雅往身后牢牢护了护,掌心紧紧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稳却不粗暴,既想挡住她眼里的惊惧,也想给她一点支撑。右手悄悄滑向腰间,指尖先触到裹枪的黑布——那布是从退役军装上拆下来的,洗了不下二十次,早已发白变软,布纹里嵌着的橡胶树脂颗粒硌着掌心,带着熟悉的粗糙质感,像红土地里的沙砾,这触感瞬间让我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指尖的颤抖也稳了下去。

肖云海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眉峰蹙得老高,额前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像红土地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他往前跨了一步,宽厚的肩膀往我们侧面一横,像一堵坚实的红木墙,将我们护在身后。背脊挺得笔直,藏青唐装的肩线绷得紧紧的,能看出肌肉在布料下微微隆起,手腕悄悄绷紧,指关节泛出青白,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刚磨过的刀,死死盯着门口,瞳孔微微收缩,连呼吸都放得极缓,像蓄势待发的猎手,捕捉着门口的每一丝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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