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半温情,一半刀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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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从浓黑的墨色里挣脱出来,天边先洇开一抹极淡的灰蓝,接着那灰蓝里渐渐透进一丝乳白,像上好的宣纸被清水轻轻晕染,是黎明特有的、带着潮气的鱼肚白。我就是在这时醒的,不是被竹楼外杂工起身的动静闹醒,也不是被晨雾里的虫鸣惊扰,而是胸腔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哪怕在睡梦中也始终拉得笔直,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醒——这是卧底生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像红土里扎深的树根,拔不掉也松不开。
怀里的肖雅还睡得沉,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缀着晨露的小扇子,根根分明,轻轻覆在眼睑上,偶尔会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像蝴蝶停在花瓣上时扇动的薄翼。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温热的气息,一呼一吸都喷在我的颈窝,混着她常用的那款椰香洗发水的味道——那绝不是商场里那种齁甜发腻的合成香精味,而是像刚从椰壳里挖出来的鲜椰肉,混着午后阳光晒过的暖意,还带着点淡淡的草木清香,纯粹又干净,像清晨第一缕穿透芒果树叶缝隙的光,软得让人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口气就吹散了这份宁静。
她的右手轻轻搭在小腹上,那隆起还很微弱,却被她护得极紧。指尖微微蜷着,像攥着什么稀世珍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淡淡的粉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还留着昨天剥芒果时沾上的一点淡黄色果肉痕迹,没来得及擦干净。我知道,她是在梦里也感知到了那个小小的生命,这份下意识的守护,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又酸又软。
我缓缓抬起手,伸出指腹,极其轻柔地拨开她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那碎发带着夜露的微凉,又沾着她发丝的暖意,滑过指腹时像丝绸般细腻。指腹蹭过她光滑的额头,能清晰地摸到上面极细的绒毛,在晨光里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那是独属于年轻肌肤的细腻质感。我的动作放得极慢,几乎不敢用力,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境——我能想象到,她梦里大概是我们说好的海边小院子,有两棵茂盛的芒果树,阳光洒在沙滩上,她光着脚踩在暖沙里,笑容比芒果还要甜。
可这份温柔只在心底停留了一瞬,便被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心里像被雷朵的红土紧紧裹着的露水,又软又沉:软的是对肖雅和她腹中孩子的眷恋,是对那份安稳生活的奢望;沉的是肩上的使命,是对即将到来的婚礼的忐忑,更是对肖阳的牵挂——还有两天,那场被红布和喜字包裹的婚礼,或许会成为肖阳寻找妹妹三个月来的救赎之日,也可能是我们所有人的末路。这场看似喜庆的婚礼,是雷朵集团精心摆下的迷局,他们想用这场“良缘”稳住人心,掩盖暗地里的肮脏交易;但对我们而言,这或许是唯一能撕开这层黑暗帷幕的缺口,是将这群毒贩、军火贩子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晨雾渐渐漫了过来,带着橡胶林的树脂味和芒果花的淡香,透过竹窗的缝隙钻进屋里,与椰香交织在一起。我低头看着肖雅恬静的睡颜,指尖不自觉地覆上她搭在小腹上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心里默默念着:再等等,等过了这两天,我一定带你离开这片满是罪恶的红土,去你想去的海边,给你和孩子一个真正安稳的未来。
竹楼外的动静是从天边泛白的缝隙里钻进来的,像一把细沙撒进了清晨的静谧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丝声响都清晰得刺耳。那是杂工们起身干活的动静,铁锹铲过红土的“嗤啦”声格外分明,带着土粒被铁器强行剥离的粗糙质感,像是红土在低声呜咽,混着铁锹与地面摩擦的钝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紧接着是竹条碰撞的“噼啪”声,脆生生的,带着新鲜竹材的韧劲,偶尔还会夹杂着老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在橡胶林里熬了十几年,潮湿的雾气浸坏了他的肺,落下了顽固的哮喘,每到清晨,那咳嗽就像破旧的风箱般“嗬嗬”作响,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说不尽的疲惫。
这些声响裹着远处橡胶林飘来的晨雾气息,一点点漫进竹楼。那气息复杂得很,有橡胶树脂特有的黏稠甜腥,像化不开的糖浆粘在鼻尖;有青草被晨露浸润后的鲜冽,带着点微苦的清新;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是竹楼常年受潮的味道,三者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夜里残留的煤油灯的昏黄气息,也唤醒了这方天地里暗藏的紧张。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开肖雅搭在我腰上的手。她的手指纤细,指尖还带着昨夜剥芒果留下的淡淡果香,触碰到皮肤时,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起身时,身下的竹椅藤条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挑破了空气的薄膜,在寂静里格外突兀。我瞬间顿住动作,心脏猛地一缩,转头死死盯着肖雅。她只是皱了皱小巧的鼻子,鼻翼轻轻翕动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侧身对着我,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那笑意软得像棉花,大概是梦见了我们说好的海边小院子,梦见了院子里那两棵她盼了许久的芒果树,正结满了黄澄澄的果子。
我松了口气,伸手拿起搭在竹椅上的浅蓝粗布衫。这是肖雅熬了三个晚上才缝好的,针脚显然是生手的模样,歪歪扭扭地爬在衣料上,有的地方线迹重叠了两层,显得有些笨拙,却密实得很,针脚与针脚之间挨得极近,能稳稳抵御清晨的凉意。领口处,她还特意绣了一朵小小的芒果花,花瓣的边缘有些毛糙,针脚也歪歪扭扭,那是她缝到深夜时不小心扎了手指,却咬着唇硬撑着完成的。我至今记得那个晚上,煤油灯的光昏黄地洒在她脸上,她的指尖被针扎出一个小红点,血珠像一颗细碎的红宝石嵌在皮肤上,她却只是轻轻吮了一下,抬头冲我笑,说“没事,绣完这朵就好”,眼里的光比煤油灯的火焰还要明亮,满是认真与欢喜。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带着晨露湿气的风扑面而来。芒果树的叶子上还凝着密密麻麻的晨露,像一串串透明的珍珠,每一颗都裹着清晨的微光,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风一吹,“簌簌”的声响此起彼伏,露水滴落在肩头,凉得人一个激灵,顺着衣领滑进去,在温热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微凉的痕迹,像一条小小的冰虫,转瞬即逝。
脚下的红土经过一夜的浸润,此刻被晨光晒得半干,踩上去不再是夜里那种“咕叽”的闷响,而是带着点“沙沙”的脆声,像干燥的树叶在脚下碎裂。土粒顺着鞋底的纹路沾上来,走一步就簌簌掉一些,在身后留下一串细碎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可风一吹,红土便会缓缓流动,很快就将脚印掩埋,仿佛我们在这里的每一步,都随时可能被这片沉默的红土吞噬,不留一丝痕迹。我站在门口,望着这片被晨光笼罩的红土,忽然觉得,我们这群藏在暗处的人,就像这脚印一样,随时可能被黑暗彻底覆盖,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荡然无存。
不远处的空地上,杂工们已经忙活起来,喜棚的骨架正一点点在红土上立起。那些竹架是昨天刚从橡胶林砍来的,带着一股子鲜活的树脂腥甜,深绿色的外皮泛着湿润的油光,像裹了一层薄薄的蜡。我伸手凑过去碰了碰,指尖立刻沾了一层黏腻的树脂,拉丝的质感缠在指腹上,要用力才能搓掉——这是橡胶树最本真的气息,却在此刻成了掩盖罪恶的幌子。
老陈正踩着一张瘸腿的木凳绑红布,那木凳的一条腿用粗麻绳缠着几圈,垫了块厚厚的红土块,他一晃动,木凳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随时会散架。他手里的红布是丽丽姐让人从仰光空运来的,艳得刺眼,像一捧泼洒在半空的熔铁,被清晨的风一吹,猎猎作响,边角处已经被连日的风吹得起了一层细密的绒毛,像被反复揉搓过的绸缎,却依旧难掩那份刻意营造的喜庆。老陈的动作有些迟缓,左手扶着竹架,右手拽着红布用力拉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的皱纹往下滑,滴在红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小李在旁边弓着腰递竹钉,他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上面沾着不少红土的碎屑。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歌,是边境流传甚广的调子,歌词里唱着对远方的向往,声音却像被风沙磨哑的铜铃,带着几分苍凉,可那眼神里,又藏着一丝对安稳日子的笨拙憧憬——大概是想着婚礼结束后,能领到工钱,回老家盖间小竹楼吧。他递竹钉的动作很熟练,手指捏着小小的竹钉,精准地塞进老陈指定的位置,偶尔抬头看一眼那越来越成型的喜棚,嘴角会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我靠在旁边的芒果树干上,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干活,后背贴着粗糙的树皮,能感觉到树干上凹凸不平的纹路,那是岁月和风雨留下的痕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树干上肖雅刻下的那个“雅”字,刻痕不深,却很清晰,指尖划过,能摸到红土颗粒嵌在纹路里的粗糙质感——那是上个月肖雅踮着脚刻的,当时她还笑着说“这样芒果熟了,就知道是咱们的”,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期许。可此刻,这简单的一个字,却像一根细针,时时提醒着我这份安稳背后的凶险。
我的眼角余光始终死死盯着竹楼的另一头,那里是丽丽姐的住处。她的房间已经亮灯了,竹窗半掩着,一块破旧的蓝布窗帘挂在窗边,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透过竹条间的缝隙,能看到她的影子在屋里来回走动,手里似乎捧着一个小小的木盒,看形状像是紫檀木做的,边角处还镶着细碎的银线。她的动作很慢,低着头,像是在仔细端详木盒里的东西,手指在盒面上轻轻摩挲,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那影子在晨光的投射下被拉得很长,贴在竹墙上,忽明忽暗,像一只蛰伏的野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没过多久,丽丽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棉麻长裙,料子柔软顺滑,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兰花纹,淡青色的兰花栩栩如生,花瓣边缘还衬着极细的银线,在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微光,一看就是出自仰光最好的裁缝之手。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用一根银簪固定着,那银簪是老佛爷去年送给她的,簪头雕刻着一朵盛放的兰花,花瓣的脉络清晰可见,据说花芯里还藏着一颗细小的红宝石,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像她藏在心底的心思。
她的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嘴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经过精确计算,眼角的细纹被笑意拉成浅浅的沟壑,看起来格外亲和。她缓步走到杂工们身边,脚步很轻,裙摆扫过地面的红土,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很快又被风吹散。她轻声叮嘱道:“红布再拉紧些,别让风刮松了,婚礼那天要体面些,不能让人笑话。”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落在耳朵里温温柔柔,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可我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笑意并没有真正抵达眼底。那双眼睛里,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薄雾,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湍急的暗流,就像湄公河的水面,表面上风平浪静,深处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我看着她,心里越发警惕——这个女人,看似是老佛爷身边温顺的亲戚,是肖雅依赖的丽丽姐,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让人看不透她真正的心思,也猜不透她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袈沙,醒得挺早。”
丽丽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不低,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清晨的风里,却让我后背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我转过身时,她已经缓步走近,目光先落在我身上那件浅蓝粗布衫上,慢悠悠地扫过衣襟上歪歪扭扭的针脚——那是肖雅熬夜赶工的痕迹,有的地方线迹重叠,有的地方又稍显松散,藏不住的生涩。她的视线又往下移,掠过我脚上那双磨得有些发白的布鞋,鞋尖还沾着几块没来得及清理的红土,最后定格在我领口那朵小小的芒果花上。
那花瓣绣得不算精致,边缘带着点被针扎出来的毛糙,是肖雅上次扎破手指后硬撑着完成的,可此刻在丽丽姐的注视下,却像是被放在了放大镜下审视。她的嘴角缓缓弯起一个弧度,笑意浅浅地浮在脸上,眼角的细纹被拉得柔和,可那双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像蒙着一层薄纱的深潭,看不清底下的深浅。“肖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花绣得真精神。”
我赶紧收敛心神,刻意露出几分憨态的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指尖蹭过头发上残留的晨露,带着点微凉的湿意。“她昨晚缝到半夜,灯都没敢调太亮,怕吵着我休息。”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到小李身边,顺手帮他递了根竹条,指尖故意蹭过竹条上未打磨干净的毛刺,尖锐的痛感刺得我指尖一缩,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她说婚礼是大事,得给我做件像样的衣裳,不能给她、也不能给丽丽姐你丢脸。”
这番话像是说到了她心坎里,丽丽姐轻轻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正在搭建的喜棚,投向远处连绵的橡胶林。晨雾还没完全散去,橡胶树的轮廓在雾气里显得有些模糊,像一群沉默伫立的影子。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算计,还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那情绪在眼底翻涌了一瞬,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等我想仔细捕捉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平静的表象。
“肖雅这孩子命苦。”她轻声开口,声音里添了几分刻意的温柔,像在念叨什么心疼的晚辈,“从小没怎么见过父亲,跟着我在这雷朵长大,没享过一天福,还总被杂事缠身。”她顿了顿,转头重新看向我,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郑重,语气也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现在能遇到你,踏实可靠,是她的福气。”
风突然吹得更急了些,喜棚上的红布猎猎作响,盖住了远处老陈的一声咳嗽。丽丽姐的目光又扫了一圈忙碌的杂工,确认没人注意我们的谈话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婚礼那天,老佛爷会请不少‘朋友’来,都是在这地界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手眼通天得很。”她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落在耳朵里温温柔柔,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暗示,“你到时候多陪着肖雅,少说话,少看少听,安安稳稳把婚礼办完就好,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我心里一凛,瞬间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所谓的“朋友”,不过是些盘踞在金三角的毒贩、军火贩子,个个手上都沾着血。她这哪里是叮嘱,分明是警告——警告我安分守己,别在关键时刻坏了她的事。我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连连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憨厚老实的表情:“丽丽姐放心,我知道轻重,肯定好好陪着肖雅,不添乱。”
丽丽姐满意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又走向搭棚的杂工,轻声叮嘱老陈把红布再拉紧些,语气里的温柔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段带着警告的对话,只是我的错觉。可我攥着竹条的指尖已经沁出了冷汗,刚才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像一根细针,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越发确定,这场看似喜庆的婚礼背后,藏着的阴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沉。
丽丽姐的话音刚落,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心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口中的“朋友”,哪里是什么体面的宾客,分明是一群双手沾满鲜血的恶狼——是那些和雷朵集团深度勾结的毒贩,他们的帆布包里常年藏着用保鲜膜裹紧的毒品,指尖永远残留着可卡因的苦涩气味;是那些走私军火的贩子,腰间的枪套里掖着上了膛的手枪,说话时总爱下意识摩挲枪柄上的防滑纹路;还有那些盘踞在金三角的亡命之徒,脸上多半带着刀疤,眼神里是看透生死的狠戾,靠打杀和掠夺谋生。
我几乎能立刻脑补出婚礼当天的场景:这些人穿着不合身的体面衣裳,围坐在喜桌旁,表面上举杯道贺,暗地里却在交换着罪恶的交易信息,空气中会混杂着烟草味、劣质香水味和隐约的火药味。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有潜藏在黑暗里的势力都会在这场婚礼上齐聚,像飞蛾扑向火焰,只要我们把握好时机,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斩断这张盘踞在边境的罪恶网络。
心思电转间,我脸上早已换上了一副恭顺的模样,双手在身前微微拱起,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尊重又不卑微。嘴角挂着憨厚的笑,眼神里刻意流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仿佛真的把她的话当成了长辈的谆谆教诲:“丽丽姐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刻意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点刻意伪装的诚恳,“婚礼那天我一定寸步不离守着肖雅,多吃菜少说话,绝不给您和老佛爷添麻烦。”
丽丽姐闻言,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只是那笑意依旧浮在表面,像一层薄薄的糖霜,一触即碎。她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轻得像一片羽毛,月白色的裙摆扫过脚下的红土,留下一道浅浅的、弯弯曲曲的痕迹,像一条转瞬即逝的影子。清晨的风带着橡胶林的湿气吹过,那道痕迹很快就被松散的红土覆盖,仿佛她刚才的驻足从未留下任何印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月白色消失在厨房的竹门后,才缓缓收回视线。指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纹路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那痛感像一根针,狠狠扎醒了我混沌的思绪,让我时刻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一个又一个疑问像密密麻麻的红土粒,争先恐后地涌进我的脑海,卡在喉咙里,硌得我呼吸都有些发紧。她刚才的话,到底是单纯的长辈叮嘱,还是暗藏深意的警告?是在提醒我安分守己,还是在试探我的反应?她到底知道多少?难道她已经察觉到了我的身份不对劲,只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又或者,她早就看穿了肖阳那个“肖少爷”的伪装,只是在故意引我们入局?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我的心头,找不到任何头绪,只留下满心的焦灼和不安,像被红土浸透的棉絮,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上午的日头已经爬高了些,阳光透过芒果树叶的缝隙,在红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红土的腥气与橡胶树脂的黏腻气息。我借着帮杂工们搬运竹席的由头,弯腰扛起一捆卷得紧实的竹席,脚步看似随意地朝着草棚后方的橡胶林挪去。竹席边缘的毛刺刮着我的小臂,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我却浑然不觉,只一心盘算着如何避开巡逻的保镖,抵达那个隐秘的会面点。
穿过草棚的阴影,橡胶林的气息骤然浓郁起来。这里的橡胶树比别处的粗壮得多,灰褐色的树干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割胶疤痕,有的像咧开的干裂嘴唇,有的像纵横交错的皱纹,层层叠叠地堆在树干上,活像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庞。疤痕处还残留着凝固的乳白色树脂,像干涸的泪渍,在阳光下泛着惨淡的光。风一吹,茂密的橡胶树叶便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在暗处挪动,恰好为我们的会面筑起了一道天然的声屏障。
肖阳已经在那里等了。他斜倚在一棵最粗壮的老橡胶树上,树干的疤痕几乎与他紧绷的神情融为一体。他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枚刻着“阳”字的黄铜扣,指腹在光滑的铜面上反复摩挲,经年累月的触碰早已让铜扣泛出温润的光泽,此刻在阳光下,甚至能清晰地映出他紧绷的侧脸轮廓——下颌线绷得笔直,唇线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透着一股压抑的焦灼。
他身上那件藏蓝色的杂工服,洗得有些发白,衣摆处的茅草屑显然被他仔细清理过,却还是能在针脚缝隙里找到一丝残留的绿。最显眼的是他的袖口,沾着几片深褐色的红土粒,嵌在粗布的纹路里,像是生在了布料上,怎么拍也拍不掉,那是早上搭喜棚时,他趴在红土上固定竹架留下的痕迹。他的眼底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显然是昨晚又在辗转反侧中熬过了一夜,满心都是对妹妹的牵挂与对未来的忐忑。
听见我的脚步声,肖阳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立刻直起身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丽丽姐刚才找你了?”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飞快地扫过四周的橡胶树,耳朵微微竖起,连风吹树叶的细微声响都不肯放过,生怕有半分异常的动静,暴露了我们的秘密会面。
橡胶林里静得可怕,除了风穿过树叶的“簌簌”声,像有人在暗处窃窃私语,便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杂工吆喝声。那吆喝声被浓密的树叶过滤后,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音节,在林间飘了几下,便消散无踪了。
我走到他身边,侧身靠在另一棵橡胶树上,后背立刻传来树皮粗糙的质感,凹凸不平的纹路蹭得衣衫发涩,甚至能感觉到树皮上细小的凸起,隔着布料硌着皮肤。我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嗯,她跟我交代了些婚礼上的注意事项。”顿了顿,我抬眼看向肖阳,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她提到,老佛爷会请很多‘朋友’来参加婚礼。”我特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我想,趁这个机会,要不然将他们一网打尽。”
肖阳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攥着铜扣的手又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抹光亮里,既有对复仇的渴望,也有对妹妹救赎的期盼,像黑暗中骤然燃起的一簇火苗,在他眼底跳跃不止。
肖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风吹燃的火星,瞬间在眼底炸开一团光,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沉郁。那光亮来得又急又猛,仿佛濒临熄灭的篝火被添了一把干柴,腾地一下就旺了起来,连带着他苍白的脸色都添了几分血色。他攥着铜扣的手猛地收紧,指腹死死按压在刻着“阳”字的纹路里,黄铜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他此刻的激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青筋顺着手背凸起,像一条条细小的蚯蚓,清晰可见。“这么说,能把他们一锅端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兴奋,也是不敢置信,目光紧紧锁着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看着他眼底的光亮,语气却沉了下来,眼神里的轻松瞬间褪去,多了几分凝重:“前提是,我们能顺利找到你妹妹,并且——绝不暴露身份。”说到“绝不暴露”四个字时,我刻意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重重砸在空气里。“婚礼那天人多眼杂,鱼龙混杂,老佛爷的保镖肯定会把戒备提到最高。尤其是阿坤和阿力,你可得记牢了。”我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阿坤的眼神像鹰隼一样,能揪出任何不对劲的苗头,哪怕是你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他都能琢磨半天;阿力的枪法更是准得吓人,五十米外能击穿硬币,绝不能给他们开枪的机会。我们必须比平时更小心,一步都不能错。”
肖阳的头摇得又快又沉,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晃动,遮住了眼底刚刚燃起的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像潮水般涌上他的脸庞,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清晰可见,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没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沙哑,“我昨晚借着去厨房喝水的机会,绕路去了橡胶林后面的那几间小竹楼。每一间都锁着门,是那种比拳头还大的粗铁锁,表面的锈迹像一层干涸的血痂,锁芯里塞满了红土和铁锈,连钥匙孔都快看不清了,看起来就坚不可摧,根本无从下手。”
他的眼神飘向橡胶林深处,像是能穿透层层树影,看到那几间隐秘的小竹楼。“里面静得可怕,连一丝咳嗽声、一点翻身的动静都没有,只有风吹过竹楼缝隙的‘呜呜’声,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丽丽姐看得太紧了,每天都有保镖轮流巡逻,他们的脚步声像钟表的指针,一分一秒都不耽误,前一个刚走过拐角,后一个的影子就已经出现,巡逻路线几乎是无缝衔接,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根本靠近不了半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喉结又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倔强的不甘,像未熄的余烬,在黯淡的眸子里闪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但我总觉得,肖玥就在那里。”他的声音突然坚定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说不定就被关在最里面的那间——上次我蹲在橡胶树后躲雨,听见两个保镖靠在树干上抽烟聊天,声音压得很低,却被风裹着飘进了我的耳朵里。他们说‘里面的人还老实,没敢闹事’,除了肖玥,还能有谁?肯定是她!”
他的目光里满是急切与肯定,仿佛已经透过那扇紧锁的竹门,看到了妹妹被困的身影。风穿过橡胶林,树叶“簌簌”作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又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这场营救的艰难。空气中的橡胶树脂味似乎更浓了,带着一股压抑的黏腻感,缠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眉头瞬间拧了起来,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身后橡胶树粗糙的树皮,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极了此刻心里的褶皱。肖阳说的那几间小竹楼,我早就留意到了,尤其是最里面那一间,位置偏得几乎要融进橡胶林的深处。四周长满了半人高的灌木丛,枝桠上还缠着带刺的藤蔓,叶片边缘泛着深绿的油光,像一道道竖起的屏障,将那间竹楼与外界彻底隔绝。竹楼的墙壁是用老竹搭建的,颜色已经褪成了深褐色,屋顶的茅草有些稀疏,露出几处空隙,远远望去,像一头蛰伏在林间的野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荒凉。平时除了巡逻的保镖,几乎没人会往那个方向走,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死寂。
“婚礼那天,肯定会有人去给里面的人送吃的。”我收回思绪,看向肖阳,语气尽量放得平稳,试图安抚他焦躁的情绪,“到时候我们想办法跟着,利用婚礼上的人潮做掩护,混乱中总能找到机会。”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立刻传来硬邦邦的触感,他的肌肉绷得像块晒硬的橡胶板,连皮下隐约凸起的旧伤硬块都清晰可辨——那是去年他替我挡下那一棍留下的痕迹,此刻隔着粗布衣衫,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紧绷的力量。“别着急,还有两天,我们还有时间细化计划,一定能找到机会。”
肖阳缓缓点了点头,下巴微微收紧,像是在强行压制着内心的翻涌。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带着橡胶林湿气的空气被他吸进肺里,又缓缓吐出,脸上的焦躁似乎平复了些许。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铜扣,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铜扣放进贴身的粗布口袋里,手指在口袋外面按了按,像是在确认它是否安稳,那枚小小的铜扣,此刻在他眼里,仿佛藏着全世界的希望与救赎。
“我知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沙粒,“只是一想到她可能在里面受委屈,我就……”话说到一半,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眼眶瞬间泛起一层红雾,那红色渐渐蔓延开来,染红了眼尾,却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只留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湿意。他猛地别过头,看向橡胶林深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印痕。
“她从小就怕黑,怕虫子。”他的声音低得像在呢喃,带着浓浓的愧疚与心疼,思绪仿佛飘回了遥远的过去,“小时候在老家,晚上睡觉都要开着一盏小油灯,听到虫子叫就会躲到我身后,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吓得浑身发抖。”他顿了顿,声音里的痛楚更浓了,“现在她被关在那种地方,四周连一点光亮都没有,到处都是虫子和潮湿的霉味,她肯定吓得睡不着觉,肯定在偷偷哭……”
风穿过橡胶林,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叹息。肖阳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刚才强行压下去的情绪,此刻正一点点从毛孔里渗透出来,带着无法言说的无力感。“我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了。”他的声音里满是悔恨,拳头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上次要不是我大意,她也不会被抓。这次,我绝不能再让她出事,绝对不能。”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对我承诺,更像是在对自己发誓,眼神里的坚定,像淬了火的钢铁,在昏暗的林间闪着光。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去年那件事——那是肖阳心里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疤。去年在边境执行打击毒品走私的任务时,他因为连续熬夜追踪目标,一时疏忽,没注意到藏在暗处的雷朵集团眼线。就是那短短几秒的松懈,让跟在他身后负责记录证据的肖玥被对方掳走,成了要挟他的人质。
这件事像一根淬了毒的钢刺,深深扎在他的心脏最深处,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多少个深夜,我都能在杂工草棚里看到他辗转反侧的身影,有时会突然坐起来,攥着那枚铜扣无声落泪。这份愧疚与自责,成了他坚持留下来卧底的唯一动力,支撑着他在这龙潭虎穴里步步为营,哪怕随时可能面临暴露的危险,也从未想过退缩。
我没再开口安慰他,有些话根本无需多言。我们都是从军营里走出来的,肩上的职责、心底的执念,早就像烙印一样刻进了骨子里,融入了血液里。那种对战友的忠诚,对使命的坚守,对遗憾的不甘,是外人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只能靠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读懂对方心底的千言万语。
转身离开橡胶林,踩着半干的红土往竹楼走去,鞋底的土粒随着脚步簌簌掉落,像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沉重。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清甜的芒果香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橡胶树脂味和心头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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