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红绸与疑云间的七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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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摸向胸口,军徽是黄铜的,比硬币略大,边缘被我揣得磨得光滑,上面的五角星刻痕还清晰,中心的“八一”字样有点氧化发黑。它贴在衬衫里,凉意顺着皮肤往肋骨渗,硌在第三根肋骨处,有点钝疼,像被颗小石子轻轻抵着,提醒我藏在温柔里的身份。

脑子里突然闪回肖阳退伍那天——营区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啦”响,风里带着晒热的迷彩服味道,操场上的训练绳还晾在栏杆上,沾着点汗渍。他穿着套洗得发浅的迷彩,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磨破的袜子边,肩章还没摘,绿色的肩章边缘有点磨损,拍我肩膀时力道大得让我晃了下,手掌的茧蹭着我作训服的肩线,笑着说“袈沙,等你结婚,我肯定坐最早的班车来!我妈说给你装两罐黄豆酱,玻璃瓶装的,封了蜡,不会漏,配米饭能吃三大碗,到时候咱们再去营区门口的小卖部,买两瓶冰镇汽水,还像以前那样蹲在操场边喝!”他说这话时,虎牙露出来,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我手背上,热得像小火星。

又想起杨杰在树林里的样子——当时橡胶树叶遮着光,地上落满碎枝,风里混着红土腥和橡胶的涩味。他攥着皱巴巴的“春城”烟盒,指节绷得泛白,烟盒被捏得变了形,边角的毛边蹭着他的虎口。说“肖玥才十七,还在念高中,书包上挂着只小熊挂件,是肖阳去年生日送的,浅粉色的”时,他的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眼尾红了,却没掉泪,只是把烟盒攥得更紧,烟杆在里面撞出“沙沙”的响,像他没说出口的急。

扭头看肖雅,她侧躺着,头枕在粗棉布枕头上,头发散在枕巾上,缕浅棕碎发贴在她脸颊,随着呼吸轻轻动。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弧度浅得像片柳叶,大概在做甜梦——梦里该是老家院子里的芒果树,风一吹叶子响,满树青黄的果子晃;她穿着那件镶满水晶的婚纱,站在树下,水晶反光落在草地上,像撒了碎星;我在她身边,帮她扶着裙摆,她肚子里的宝宝轻轻动,她笑着伸手摸,说“宝宝也喜欢芒果树呢”。

我坐在黑暗里,手攥得紧,手心冒了汗,沾在流程表的纸页上,像揣着块烧红的铁——铁的热是心里的慌,怕这慌从眼里露出来,惊醒肖雅,碎了她的梦;怕这铁握不住,掉在雷朵的红土上,烧了肖阳找妹妹的希望,烧了我藏在军徽下的任务,连带着这满室的椰香和暖光,一起烧成灰。

窗外的罂粟田铺在月光里,像泼了层淡红的胭脂,却透着血的冷意。每朵花的花瓣薄得能透光,像蝉翼蒙了层红,月光落在上面,泛着半透明的亮,连花瓣上的纹路都看得清——风一吹,花瓣轻轻碰在一起,“沙沙”声细得像有人在耳边呼气,却裹着甜得发腻的香,顺着竹窗的缝隙钻进来,粘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混着橡胶林飘来的涩味,那甜香更显诡异,闻得久了,太阳穴发胀,连呼吸都变得沉,像吸了口浸了蜜的土。

远处传来巡逻兵的皮靴声,“嗒嗒——嗒嗒——”,一开始远得像闷在鼓里,节奏慢而重,慢慢近了,能听出鞋底踩碎红土粒的轻响——红土被月光晒得凉了,土粒脆得像碎瓷,被皮靴碾过,发出“咯吱”的细响,混在“嗒嗒”声里,格外扎耳。声音近到能听见他们腰间刀鞘的碰撞声时,我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攥着流程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怕他们突然停在竹楼外,怕他们透过窗户看见我没睡。等声音慢慢远了,像被风卷走,才敢松口气,却发现后背早冒了层冷汗,凉丝丝的贴在衬衫上。

我不知道明天婚礼上会不会见到肖阳——会不会他就混在搬桌椅的杂工里,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褂,低着头,我走过去递烟,他都不敢抬头认我;会不会他藏在仓库的角落,趁我查物资时,偷偷塞张写着肖玥下落的纸条,却被青姑的人撞见;更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肖玥,会不会肖玥就被关在那个锁得紧的木箱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指甲抠着箱壁,却喊不出声,只能等着有人发现她。

我也不知道丽丽姐说的“热闹”到底藏着什么猫腻——是要借着宾客多、混乱的时候,把藏在搪瓷餐具箱里的“货”偷偷搬上卡车,运出雷朵;还是要趁着敬酒的时候,在肖雅的杯子里加些什么,让她昏过去,再把我们都控制起来;又或者,老佛爷根本没打算让这场婚礼真的“热闹”结束,只是想借婚礼的名义,把跟他作对的人都引来,一网打尽。

更不知道这场婚礼结束后,我和肖雅能不能活着离开雷朵——能不能真的像她梦里那样,坐在老家院子的芒果树下,她抱着刚满月的宝宝,宝宝的小手抓着芒果的叶子,她笑着把宝宝递到我怀里,我帮她摘树上青黄的芒果,风里只有芒果的清甜,没有罂粟的腻香,没有皮靴的“嗒嗒”声,没有藏在暗处的刀,只有安安稳稳的日子,连呼吸都是松的。

月光从竹窗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亮,刚好落在肖雅的裙摆上,水晶泛着淡白的光,像撒了把碎星。可这亮却暖不了心里的慌,像揣了块浸了水的冰,从胸口凉到指尖——明天的婚礼,到底是肖雅的美梦,还是我们所有人的陷阱,我连答案的影子都摸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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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与残瓣间的慌

流程表上的墨迹被我的指尖反复蹭过,早没了原本的清晰——“敬酒(12:00)”的“酒”字晕成了团黑渍,墨痕顺着纸纹漫开,像泼在红土上的水,糊住了右下角的备注。指腹上沾着黑色的墨灰,是劣质油墨的颜色,蹭在掌心的纹路里,像洗不掉的尘,连指甲缝里都嵌着点,抠一下,墨灰混着汗,在指腹留下道浅黑的印子,像道没愈合的小疤。

我攥紧拳头,指节瞬间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约凸起来——指甲尖嵌进掌心时,先是尖锐的疼,慢慢漫开成钝痛,疼得能让人稍微清醒点,可这点疼根本抵不过心里的慌。心里的慌是闷的,像被谁用浸了红土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沉,吸进的气里裹着罂粟花的残香和芒果花的甜,却暖不了那股从胸口往下沉的凉。

桌上的芒果花早就蔫透了。花瓣卷成了小筒,边缘是脆的,一碰就掉细碎的黄渣,原本浅黄掺粉的颜色,现在变成了深褐的黄,像被晒焦的枯叶,只有花芯还残留着点淡金,却也没了光泽。残留的甜香是淡的,若有若无,不像新鲜时那样能飘满竹楼,倒像被风抽走了力气,轻轻落在桌面上。一片花瓣被风卷着,慢慢飘下来,刚好落在流程表“宾客入场”的“宾”字上,像片淡黄的泪,盖住了“宾”字的宝盖头,只露出下面的“兵”,透着点说不出的刺眼——像藏在宾客里的危险,早被盖住了大半,却偏偏露着点让人不安的痕迹。

我抬头看向肖雅,她侧躺着,头枕在粗棉布枕头上,枕巾沾着她的发丝,是浅棕的,像揉过的棉线。刚才她轻轻翻了个身,手自然地搭在小腹上,指尖还带着点婚纱水晶的凉,却紧紧贴着布料,像在护着肚子里的宝宝。嘴里轻轻哼了声,声音软乎乎的,像含着块椰糖,我凑近了点,隐约听见“芒果……甜”,该是梦到了老家院子里的芒果树,梦到了摘下来的青黄果子,梦到了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她的睫毛在月光下投着浅影,轻轻颤了下,像蝴蝶扇动翅膀,连睡颜都透着安稳,可这安稳像层薄纱,我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戳破。

心里的慌突然更重了,像被什么东西裹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难。我怕这场梦会碎——怕明天婚礼上,肖雅笑着转裙摆时,突然冲出来的青姑会举着刀;怕她摸肚子说“宝宝也期待婚礼”时,丽丽姐递来的那杯“喜酒”里藏着东西。我怕护不住她,护不住她肚子里的宝宝——怕自己连挡在她身前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老佛爷的人扣住,像之前警方线人王婶那样,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出口。

我更怕护不住藏在暗处的肖阳——怕他找肖玥时被夜刀的人发现,怕他藏在仓库角落时,那些印着红双喜的木箱突然被打开,露出的不是餐具,是对准他的枪口;怕他到最后都没等到我递的信号,就成了湄公河底的一缕魂,连他妈妈做的黄豆酱,都没机会再送到我手里。

最怕的是自己连揭开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每次想到老佛爷指尖的玉扳指、青姑腰间的刀、丽丽姐那句“你心里有数”,腿就像灌了红土,重得迈不开。我怕自己只会蹲在竹楼里,看着流程表上的墨痕越来越淡,看着芒果花的花瓣一片片掉,看着肖雅的梦一点点碎,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往坏的方向走,看着雷朵的红土,埋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月光从竹窗缝里漏进来,落在流程表的墨痕上,泛着冷光。指腹上的墨灰还没掉,掌心的疼还在,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空——空得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慌,裹着罂粟花的甜香,在雷朵的夜里,一圈圈绕着我,怎么都逃不开。

夜风吹进竹楼时,先卷过竹帘的篾条,“窸窣”一声轻响,像谁用指尖捻过细竹丝——篾条上还沾着白天的红土灰,风一扯,灰粒飘在空气里,落在我手背上,细得像绒毛,蹭一下就没了痕迹。风里裹着两层分明的气味:前调是罂粟花的甜,不是肖雅摘的芒果花那种清透的甜,是熬得发稠的蜜,粘在鼻尖上,吸一口就觉得喉咙发腻,连呼吸都带着滞重感;后调是橡胶林的涩,混着新鲜树脂的硬气,像刚割过胶的竹刀,带着点草木的冷意,刮过嗅觉时,能让人稍微清醒些,却又透着股荒凉。

风拂过脸颊时,带着夜露的凉——不是深夜刺骨的冷,是渗进毛孔的温凉,像肖雅刚洗过手的指尖轻轻蹭过皮肤,却没了她掌心的软和暖,只剩空落落的凉,顺着脸颊滑到脖颈,让后颈的汗毛轻轻竖起来。我坐在竹桌旁没开灯,只有竹楼西侧的竹缝里漏进半缕月光,那月光淡得像蒙了层纱,落在桌角蔫掉的芒果花上——花瓣早卷成了浅褐色的小筒,边缘脆得一碰就掉渣,花芯里的金黄也褪成了灰黄,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残甜,像被风抽走了所有力气。

桌下的竹椅影子拉得老长,贴在红土地面上,像块皱巴巴的黑布。风一吹,竹椅跟着轻轻晃,影子也在地上挪,忽明忽暗的,倒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探头,却又不敢靠太近。远处的虫鸣是碎的,不是成片的喧闹,是蟋蟀和蝼蛄隔着橡胶林的零星对答:蟋蟀的声音短而尖,“吱——吱——”,间隔着两秒的停顿,像偷偷咬耳朵,说半句就停,怕被旁人听见;蝼蛄的声音沉而长,“嗡——”地拖上半秒,尾音还带着点颤,像叹口气,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偶尔有只虫爬过竹楼的木柱,“沙沙”声近得像在耳边,我攥紧了手里的流程表,却不敢转头看——怕撞进暗处的影子里,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更怕打破这深夜里仅存的、虚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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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觉得,雷朵的夜这么长。长到能数完桌角芒果花掉的每一片瓣,长到能听清风穿过竹楼每一道缝隙的声音,长到远处巡逻兵的皮靴声早没了踪迹,那“嗒嗒”的节奏却还在脑子里打转,像一口没停的钟,敲得人心慌。夜色浓得化不开,往窗外看,只有罂粟田泛着的淡红影子,像泼在黑布上的血,连橡胶林的深绿轮廓都被吞了进去,看不见边。漏进竹楼的那缕月光,慢慢被风晃得淡了,最后只剩个模糊的光斑,贴在流程表的“敬酒”二字上,像快灭的火星,随时会被夜色掐灭。

然而指尖在流程表上蹭得久了,墨灰不仅沾在指腹,还嵌进了指甲缝里,用拇指搓了搓,只蹭出几道浅黑的印子,像洗不掉的心事。台灯破洞漏出的光斑在纸页上晃,像只不安分的小虫子,从“物资清点(6:00)”爬到“宾客入场(9:00)”,又慢悠悠地挪到“敬酒(12:00)”,每动一下,都像在敲我的心——离天亮,好像只剩几个小时了,可每一秒都长得像熬了半宿。

我起身想去倒杯温水,脚刚碰到竹地板,就听见肖雅轻轻哼了声。赶紧顿住,回头看她——她侧躺着,头往枕巾里埋了埋,浅棕的碎发贴在脸颊,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浅的影,像蝴蝶停在眼下。呼吸还是轻得像羽毛,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肚子也跟着动了下,是宝宝在踢吗?我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床边,指尖悬在她发顶半寸,不敢碰——怕惊扰了她的梦,更怕一碰,这安稳就像泡沫似的碎了。

她突然呢喃了句什么,声音软乎乎的,像含着块化了的椰糖。我凑近些,听见“芒果……树”,大概又梦到老家院子里那棵老芒果树了。上次她跟我说,小时候她总爬树摘芒果,爸爸在树下举着竹篮接,芒果砸在竹篮里“咚”的响,比过年的鞭炮还让人开心。现在她怀了宝宝,总说想带着宝宝回去看芒果树,说要让宝宝摸一摸树皮上的纹路。我盯着她的侧脸,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如果婚礼出了岔子,这些梦,是不是就再也圆不了了?

竹楼外突然传来“沙沙”声,不是风刮罂粟花的轻响,是更沉的、像有人踩在枯草地上的声。我的心瞬间提起来,攥着衬衫下摆的手紧了紧,布料皱成一团。悄声走到窗边,撩开竹帘的一角——月光下,罂粟田的影子像泼在地上的墨,风一吹,花瓣晃得像在发抖。远处的橡胶树底下,有个黑影晃了下,不是巡逻兵的皮靴声,倒像只野狗,低着头在找吃的。我松了口气,后背却已经浸了层冷汗,衬衫贴在背上,凉得像贴了块湿红土。

回到桌边,指尖又碰到了胸口的军徽——黄铜的凉意顺着衬衫渗进来,硌在第三根肋骨上,钝疼。突然想起王婶,去年那个给我传消息的线人。她是营地食堂的帮工,总戴着块蓝布头巾,每次给我递菜时,都会偷偷塞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有次她传消息说老佛爷要运“货”,结果被那些雇佣兵发现了——我记得那天,食堂的烟囱没冒烟,后来有人说,王婶被扔进了湄公河,连块头巾都没捞上来。当时我躲在竹楼里,听着那些雇佣兵在外面喊“叛徒就该这个下场”,指甲嵌进掌心,血都流了也没敢出声。现在想起这事,手心的旧疤还在疼,更怕——怕肖阳也变成第二个王婶,怕我连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流程表被我摊在桌上,“宾客接待”那栏的红圈被月光照得发暗,像块凝固的血。丽丽姐画圈时的样子在脑子里晃——她捏着红笔,指节泛白,笔尖戳得纸页发皱,“别让闲杂人靠近”,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什么是“闲杂人”?是肖阳?还是杨杰安排的外围线人?或者……是我自己?老佛爷到底会信不信任我呢?丽丽姐应该也会相信我的吧?如果婚礼当天,他让我去盯那些“货”,我该怎么办?是假装没看见,还是趁机留下记号?越想越乱,指尖在流程表上反复划着“敬酒”两个字,纸页都被划得发毛,像我心里的慌。

桌角的芒果花残瓣又掉了一片,落在红土地上,没声,只留下个浅黄的印子。我捡起来,花瓣脆得一碰就掉渣,甜香早就散得差不多了,只剩点涩味。想起肖雅昨天还说,要让魅姬多找些新鲜的芒果花,插在婚礼的入口处,“风一吹,客人老远就能闻到香”。现在这蔫了的花,像个不好的预兆——是不是这场婚礼,也会像这花一样,看着热闹,其实早就没了生气?我把残瓣夹进流程表的“婚礼仪式”那页,纸页吸了花瓣的潮气,变得更软,像我没底的心。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是青姑养的狼狗。那狗凶得很,上次有个杂工不小心靠近了仓库,被它追着咬,腿上咬得血淋淋的。狗叫声越来越近,好像在竹楼附近停了,接着是人的说话声,模糊不清,却能听出是花粥的声音。我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赶紧吹灭了台灯——竹楼里瞬间暗下来,只有月光从竹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亮。贴在墙上听,青姑的声音断断续续:“……盯紧点……别让……跑了”,后面的听不清了,却更让我慌——她在说谁?是肖阳吗?还是别的线人?

过了大概十分钟,狗叫声和说话声远了,我才敢喘口气,手按在胸口,能感觉到心脏“咚咚”地跳,像要撞破肋骨。走到床边,肖雅还在睡,眉头却轻轻皱了下,像在梦里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坐在床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她的手温软,还带着点被窝里的暖,和我的手冰凉形成对比。她好像感觉到了,手指轻轻勾了勾我的指尖,像在撒娇。我攥紧她的手,指尖能摸到她指腹的薄茧——那是她以前做针线活磨的,现在怀了孕,就很少做了。心里突然发酸,更怕——怕我连让她继续做针线活的机会都没有。

又坐回桌边,摸出火柴,想重新点上台灯,却划了三根都没划着——手抖得太厉害。第四根终于划着了,火苗“噌”地跳起来,映在流程表上,“敬酒”那栏的红圈更红了,像在流血。我盯着火苗,脑子里反复演着婚礼当天的场景:

如果看到肖阳混在杂工里,我该怎么跟他递暗号?是按之前说的,递账本时塞根断竹枝,还是假装掉东西,在他面前划三下?如果他没看见我,或者被青姑会那些日本女人盯着,怎么办?

如果仓库里那个锁得紧的木箱真的藏着肖玥,我该怎么打开?是找机会偷钥匙,还是假装搬箱子时不小心把锁撞开?如果打开后,里面不是肖玥,是老佛爷的“货”,我该怎么通知杨杰?

如果丽丽姐在敬酒时给肖雅递酒,我该怎么拦?是假装肖雅不舒服,还是自己替她喝?如果酒里真的有东西,我喝了会不会暴露?

这些念头像乱麻,缠在脑子里,越理越乱。我起身踱步,竹椅被我碰得“吱呀”响,赶紧停住——怕吵醒肖雅。走到窗边,又撩开竹帘看,罂粟田的影子还是那么黑,橡胶林里没半点动静,只有远处的虫鸣,断断续续的,像在哭。

想起杨杰在树林里说的话,“肖阳要是自己闯进来,就是送死”,现在肖阳虽然进来了,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没找到。他会不会已经找到肖玥了?还是被丽丽姐控制了?如果他被控制了,会不会被逼着供出我?越想越怕,指尖都在抖,摸军徽的力气也大了些,军徽的边缘硌得皮肤发疼,却不敢松手——这军徽是我唯一的念想,是我卧底的意义,要是连它都护不住,我还算什么?

肖雅又翻身了,这次她醒了下,迷迷糊糊地看我,声音哑得像刚睡醒的小猫:“老公,你怎么还没睡?”我赶紧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事,有点睡不着,你接着睡。”她往我怀里靠了靠,头抵在我胸口,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温热:“是不是担心婚礼?别担心,有我呢。”我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椰香,却笑不出来——她不知道,这场婚礼,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等她又睡熟了,我轻轻把她放回床上,盖好薄被。回到桌边,台灯的火苗已经小了些,光更暗了。我把流程表折好,放进衬衫口袋,紧贴着军徽——这样,好像心里能踏实点。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竹门闩插得紧,竹窗也关好了,才敢重新坐下。

窗外的月光慢慢移了位置,从竹缝里漏进来的亮,落在红土地上,像道细长的白痕。我盯着那道白痕,数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每跳一下,就离天亮近一秒。远处的巡逻兵皮靴声又响了,这次更远,像在橡胶林的另一边,却还是让我屏住了呼吸,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桌角的芒果花残瓣又掉了一片,这次落在了我的鞋边。我捡起来,和之前那片放在一起,两片残瓣叠着,像两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想起肖雅说的“芒果花能飘到竹楼”,现在这花蔫了,飘不起来了,是不是我们的希望,也飘不起来了?

我坐在黑暗里,手里攥着两片芒果花残瓣,胸口的军徽硌得疼,流程表在口袋里硌得慌,心里的慌像潮水,一波波涌上来。雷朵的夜真长啊,长到我能数完每一片芒果花残瓣,能听完每一次巡逻兵的脚步声,能想完所有坏情况,却还是等不到天亮。我怕天亮,怕婚礼,怕自己护不住肖雅,护不住肖阳,护不住心里的信念,可我又盼着天亮,盼着能早点面对,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比现在这样熬着强。

月光终于移到了竹楼中央,落在肖雅的婚纱上——婚纱的水晶泛着淡白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我走过去,轻轻碰了下水晶,还是那么凉,像我此刻的心。肖雅在梦里又呢喃了句“老公”,我应了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在,我会保护你,一定。”

可这话,连我自己都没底气。我只能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等着天亮,等着那场不知道是美梦还是噩梦的婚礼。夜风吹进竹楼,带着罂粟花的甜香和橡胶林的涩味,吹在我脸上,凉得像泪。

我盯着那光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流程表的纸边——纸边早被揉得发毛,油墨蹭在指腹上,像洗不掉的灰。突然就怀疑,明天的太阳会不会根本不升起?会不会这夜色就这么裹着雷朵,裹着红土,裹着肖雅枕在枕头上的甜梦,裹着肖阳藏在暗处的影子,一直沉下去?沉到没有芒果花,没有婚纱的水晶,没有军徽的凉,只有罂粟花的甜香和橡胶林的涩味,在无边的黑里,绕着我们,再也散不开。风又吹过来,带着更浓的凉,我往竹椅里缩了缩,才发现后背早被汗浸得发潮,贴在衬衫上,像裹了层湿红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