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细节织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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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舷撞上雷朵码头系船柱的刹那,那声“咚——”的闷响带着铁锈与河水的腥气,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绷紧的神经上。余音还在浑浊的空气里震荡,一股甜腻得发滞的罂粟香已顺着夜风扑面而来——那香气绝非花香的清甜,而是熬过头的糖浆混着腐烂植物的闷臭,黏在鼻腔里化不开。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底下翻涌的红土腥气,那是新土被车轮反复碾轧后渗出的潮气,混着柴油的刺鼻味,在码头惨白的碘钨灯下凝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住了我们。

肖雅的帆布鞋刚触到红土,鞋尖就“噗”地陷进半寸深的泥洼。温热的土粒顺着帆布的纹路往鞋缝里钻,硌得她脚踝神经质地轻轻一颤。我能清晰感觉到她指尖骤然收紧的力度——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被她捏出三道深褶,边缘的线头在指缝间挣扎着翘起,像极了我们此刻在雷朵营地的处境。她涂着透明甲油的指甲嵌进布料里,指腹的温度透过棉层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哐当——!!”

议事厅方向突然炸响酸枝木椅被狠掼在地的巨响,紧接着是杯盘碎裂的脆响,瓷片飞溅的声音像无数细针扎进耳膜。丽丽姐踩着黑色漆皮高跟鞋的脚步猛地一顿,鞋跟钉在红土上,砸出个浅坑。缠枝莲银签在她指尖飞速旋转,银质签身切割空气的“沙沙”声里,突然多了丝冰碴似的冷意。

“走,看看去。”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朵营地特有的、由刀光剑影淬炼出的压迫感。宝蓝色真丝旗袍的下摆沾着几点红土泥点,随着她的转身轻轻晃动,泥点在光滑的绸缎上显得格外刺眼,像几滴凝固的血。

指尖刚触到竹编门的瞬间,就能感觉到篾条粗糙的纹理——那是常年被红土潮气浸蚀的质感,有些地方已经发脆,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濒死者的喘息。门缝刚拉开半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猛地灌了进来,不是新鲜血液的腥甜,而是像刚凝固的血痂被碾碎后,混着竹楼霉味的呛人气息,黏在鼻腔里化不开,狠狠扼住我的喉咙,让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酸枝木主桌四脚朝天地倒扣在地上,桌腿上还留着经年累月的刀痕与酒渍,其中一根桌腿的榫卯已经松动,晃悠着像要随时散架。原本摆在桌上的汝窑茶杯碎得彻底,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有的像月牙似的翘在竹编地板缝里,有的带着杯沿的弧度滚到墙角,最扎眼的是块指甲盖大的碎瓷,边缘还沾着半凝固的血渍,血痂在瓷片上结成薄薄的一层,被昏黄的煤油灯一照,泛着妖异的暗红光泽,连瓷片本身的天青色都被染得发暗。

四个穿迷彩服的青姑会成员呈扇形站在桌旁,站姿绷得像拉满的弓。他们的迷彩服袖口磨得发毛,裤脚沾着红土泥点,腰间的武装带勒得紧紧的,手里的AK47枪口齐齐对准中间的男人——枪管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红土,保险栓已经拉开,能隐约看见枪膛里的子弹。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跪在碎瓷片上,膝盖处的牛仔裤磨得发白,还打了块深蓝色的补丁,缝线已经松脱了大半。血从他的膝盖往下渗,把补丁染成了深褐色,裤脚更是积成了深色的硬块,一滩暗红的血从他身下往四周漫开,顺着竹编地板的缝隙往下渗,在篾条间积成细小的血珠,最终洇出一朵边缘发暗、中间还泛着湿润光泽的狰狞血花,像极了雷朵营地随处可见的罂粟花。

“是他!”肖雅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尖硌得我掌心老茧发疼,连指节都泛出了青白。她的声音像被风吹得发飘的棉絮,尾音还带着点发紧的气音,“穆湖身边那个警察!上次在仰光码头,他穿着警服挡在穆湖的人面前,肩章都被扯歪了还没退,硬是把我们护到了船上!”

我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指尖瞬间发凉——难怪这张脸透着熟悉,是丁奇伟!先前在仰光码头见他时,他永远是笔挺的藏青警服,领口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肩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连袖口的褶皱都被熨得平整,板着脸时下颌线绷得像把刀。可此刻的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颧骨突兀地凸起,嘴唇干裂得渗着血丝,额角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滑,在下巴尖凝成滴,砸在竹编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更刺目的是脚边那枚警徽——金属边缘已经氧化发黑,表面沾满红土,连“人民警察”四个字都被血污糊得面目全非:“人”字只剩半边撇,“民”字的竖弯钩被血痂盖住,“警”字的言字旁彻底看不见,像块被人踩在脚底揉烂的铁皮,孤零零地躺在碎瓷片旁。

“有什么事冲我来!”丁奇伟的声音突然炸开,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喉咙里还卡着细碎的沙粒似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猩红的血沫,喷在花粥酒红色的丝绒旗袍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暗红。他猛地抬头,脖颈处的青筋绷得像要断裂,眼白里爬满了蛛网似的血丝,连瞳孔边缘都泛着红,死死盯着主位上的女人——那眼神里裹着滔天的恨意,却又掺着绝望的碎光,像燃到尽头的炭火。

花粥就坐在那张没被掀翻的雕花竹椅上,酒红色丝绒旗袍裹着她纤瘦的身形,丝绒在煤油灯下发着温润的光泽,袖口绣着的金边牡丹栩栩如生,每片花瓣的纹路都用金线勾得精致,连花蕊处都缀着细小的珍珠。可她的指尖,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镀银勃朗宁手枪——枪身泛着冷硬的光,枪柄上的蛇形纹刻得入木三分,每片鳞片的边缘都透着锋利,蛇眼处嵌着的小黑珠像块淬了毒的黑曜石,在灯光下闪着阴鸷的光。

“小孩子不懂事,踩了我们的‘设备’。”花粥的声音柔得像刚熬好的麦芽糖,甜得发腻,尾音还带着点拖腔,可眼神却冷得能冻碎玻璃——她的眼尾微微上挑,却没半分笑意,瞳孔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丁奇伟的恨意都照不进半分。“雷朵的规矩,丁警官不会不懂吧?”

她说完,手腕轻轻一抬,像挥开什么无关紧要的灰尘。两个站在最外侧的青姑会成员立刻上前,他们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指缝里还嵌着红土和机油的黑渍,一左一右扣住丁奇伟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丁奇伟挣扎着想要反抗,膝盖在碎瓷片上狠狠刮过,发出“刺啦”的轻响,原本就破损的牛仔裤瞬间被划开道口子,血珠立刻渗了出来,在竹编地板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

“枪决!”

花粥的红唇只轻轻启合了一下,两个字却像从极寒之地捞出来的冰棱——棱面泛着冷光,还裹着化不开的寒气,砸在议事厅的竹墙上。竹墙本就布满经年的裂纹,被这声音一震,墙缝里积着的红土簌簌往下掉,连挂在墙上的罂粟秆标本都跟着颤:那标本是用陈年罂粟秆捆成的,秆子早已发黑发脆,此刻每片残留的干花瓣都在抖,细碎的秆屑像黑色的雪,落在酸枝木桌的碎瓷片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空气瞬间凝固,连青姑会成员扣着扳机的手指都顿了半秒。

“慢着!”

丽丽姐的声音陡然响起,像把银刀划破了这窒息的沉默。她踩着黑色漆皮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主位旁,鞋跟敲在竹编地板上,发出“笃、笃”的脆响——每一声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连地板缝里的血珠都被震得微微晃动。宝蓝色真丝旗袍裹着她的身形,绸缎在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可下摆却沾着三两点红土泥点:最大的一点在右侧裙摆,像滴凝固的血;另外两点小的在裙摆边缘,是刚才从码头过来时蹭上的,却半点没让她显得狼狈,反而衬得那抹蓝愈发冷艳。

缠枝莲银签在她指尖转了个圈,银质签身切割空气的“咻”声格外清晰——签身上的镂空花纹刻得精致,缠枝绕着莲花,每片花瓣的纹路都透着锋利,转动时反射的灯光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影子。最后,银签猛地停住,银尖精准地指向丁奇伟,像把随时会刺出去的匕首:“花粥,怎么回事?”

花粥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枪,镀银勃朗宁落在竹制扶手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她从袖袋里摸出块米白色真丝帕,指尖捏着帕子一角,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指尖——先是拇指,再是食指,动作慢得像在欣赏什么艺术品。帕子刚碰到她的指尖,就立刻洇开一小片淡红:不是血,是她口红蹭到了指尖,却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几分诡异的艳。

“铁筎岭的事。”她的声音依旧柔,却多了点漫不经心的轻蔑,“这警察带着外甥去山里玩,那小鬼手贱,踩着我们埋在沙堆里的‘货’了——塑料桶都踩裂了,漏出来的东西沾了满鞋。”她顿了顿,眼尾扫过我和肖雅,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下面的人没办法,只能‘处理’了。搜他身时才发现,还是个休假的警察,穆湖那边的人。”

说到“处理”两个字时,她的指尖轻轻捻了捻丝帕,像在掸掉什么无关紧要的灰尘。末了,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眼神却没半分暖意:“肖先生的贵客刚好在,不如来评评理?这规矩,是该顾着警察的情面,还是该守着雷朵的底线?”

“铁筎岭?”三个字刚从喉咙里滚出来,我心口像被突然坠了块烧红的铁,连呼吸都滞了半秒——那地方我在肖云海的地图上见过,离雷朵营地直线距离足有一百二十公里,沿途全是缠满黑藤蔓的老榕树,雾气能从清晨裹到黄昏,连三国界碑都被青苔盖得只剩模糊的刻痕。缅甸的巡逻队嫌山路陡,每次只在山口晃一圈就走;泰国的警察怕遇上武装冲突,连界碑附近都不敢踏;老挝的地方武装更是只守着自己的罂粟田,对这片深山不闻不问——妥妥的三不管地界。

雷朵的手,竟能伸到这么远的地方?远到连深山里一个光着脚、攥着糖纸的七八岁孩子都不肯放过?就因为踩破了个藏在沙堆里的塑料桶?我攥着肖雅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腹能摸到她脉搏的轻颤,连空气里的血腥味都好像更浓了,混着罂粟香钻进喉咙,呛得人发疼。

丽丽姐听完,长长的睫毛像被风吹得发颤的蝶翼,轻轻抖了两下,随即缓缓垂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灰影——那影子刚好遮住她的瞳孔,没人能看清里面藏着的是冷漠还是犹豫。她指尖的缠枝莲银签转得慢了些,银尖蹭过旗袍的绸缎,发出细得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末了,才从齿缝里淡淡吐出三个字:“处理干净。”

声音没半点起伏,像在说“把桌上的碎瓷扫了”那样随意,却让议事厅里的空气瞬间冻住。青姑会成员扣着丁奇伟胳膊的手立刻绷紧,指节泛得发白,粗糙的掌心几乎要嵌进丁奇伟渗血的皮肉里。

“等等!”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前冲了一步,鞋跟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咔嗒”一声脆响——那声音在死寂的议事厅里格外刺耳,像把冰碴子砸进了热油里。衬衫的下摆蹭过丁奇伟沾满血污的警服,布料瞬间沾了点黏腻的湿意,还带着警服被汗水浸久的粗糙质感,那触感顺着布料传到手心,像块烧红的烙铁。

“姐,让我来处理吧。”我刻意放低了声音,却没退后半步,后背稳稳地挡住丁奇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轻颤透过布料传过来——那是绝望里突然冒出的一点微光,却不敢太亮。

丽丽姐抬眼瞥了我一眼,瞳孔里映着煤油灯的光,晃了晃。缠枝莲银签在她掌心顿了顿,银尖蹭过她掌心的老茧,反射的冷光刚好扫过我的脸颊。忽然,她唇角往上勾了勾,那笑容薄得像层刚结在河面的冰,只勾了半分,没到眼底,连眼角的细纹都还是绷着的:“行,交给你,我更放心。”

最后几个字说得轻,却带着股说不清的试探,像在掂量我敢不敢接这烫手的山芋——也像在确认,我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条路的人。

深山的夜浓得像泼了满罐的墨,连风都裹着化不开的黑——山风刮过橡胶林时带着股冷意,混着腐叶与湿土的腥气,往衣领里钻,冻得人后颈发紧。只有头顶的月亮偶尔从云缝里漏出点光,碎银似的洒在蜿蜒的土路上:土路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积着白天的雨水,月光落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亮;有的地方堆着碎石,月光照在石棱上泛着冷光。路边的橡胶树长得疯,枝桠横七竖八地伸着,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把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土路上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影——有的像蜷着的蛇,有的像举着刀的人,风一动,影子就跟着挪,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我让那小喽啰蹲在山口的大榕树下守着,他手里的AK47斜挎在肩上,枪托还缠着破布条,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却不敢多问——雷朵营地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我扶着丁奇伟往山腰走,他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要往我身上靠,警服的布料蹭过我的胳膊,带着股汗味与血腥味混在一起的酸腐气。

到破庙前时,风刚好卷过庙门,朽烂的木门“吱呀——吱呀——”地响,像个快断气的老人在呻吟。门框上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木纹里嵌着厚厚的灰尘,还有几丛绿色的苔藓从裂缝里钻出来,沾着夜间的露水,湿淋淋的。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混着香灰的气息,是常年没人打理的颓败味道。

供桌摆在庙中央,桌面裂着道深缝,缝里积着灰,还落着几片干枯的橡树叶。桌上的泥塑菩萨缺了半边脸,左边的脸颊连带着眉骨都碎了,露出里面发黑的木胎——木胎上还留着当年雕刻的刀痕,有的地方已经被虫蛀出了小洞,洞里爬着细小的黑虫。菩萨手里的净瓶裂着道斜斜的缝,缝里渗着黑褐色的泥,是雨水混着地上的土渗进去的,把原本青釉色的瓶身染得一块深一块浅,像块脏污的玉。

丁奇伟靠着旁边的断壁坐下,断壁上还留着半截褪色的红绸,是早年香客挂的,现在只剩一缕缕的碎布,在风里飘。他的背贴着冰冷的墙,像截被风雨淋透的枯木——肩膀垮着,原本笔挺的警服此刻皱巴巴的,左肩上的肩章磨得发亮,边缘却卷了边,右胸的位置破了个拳头大的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棉毛衫:棉毛衫的领口松了,袖口还缝着块不同颜色的补丁,是浅灰色的,和原本的米白色格格不入,一看就是穿了好几年的旧物。

他喘了口气,胸口跟着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嗬嗬”的轻响,像风箱漏了气。缓了半分钟,他才慢慢抬起手,伸进警服内侧的口袋——那口袋的布已经磨得很薄,他的手指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掏出本叠得整齐的警官证。递到我面前时,我能看见他手指的关节泛着青,指甲缝里还嵌着红土,指尖微微发颤。

警官证的塑料封皮磨得发毛,边缘卷了边,正面的警徽图案已经模糊,只有中间的五角星还能看出点轮廓。翻开第一页,是丁奇伟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崭新的警服,领口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头发梳得整齐,眼神锐利得像鹰,嘴角抿着,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和此刻眼前这个颓唐、虚弱的人,判若两人。照片下面印着他的信息,警号1667用黑体字印得清清楚楚,虽然纸页有点泛黄,墨迹却没褪,看得格外分明。

“我知道你们是谁。”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得可怕,像被山风吹干的树皮,没有半点起伏,却带着股透骨的冷意。“肖先生的女婿,对吧?还有那位肖小姐,怀着孕,上次在仰光码头,她闻见穆湖手下的烟味,悄悄皱了眉。”他顿了顿,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弯成了弓,手紧紧捂着胸口,咳得肩膀发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里多了点沙哑,“穆湖跟我说过,肖家的女婿,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敢在雷朵的地盘上,跟老佛爷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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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又从庙门吹进来,卷着几片橡树叶落在供桌上,“沙沙”地响。丁奇伟的目光落在那本警官证上,眼神里闪过点什么——是怀念,还是不甘?快得像流星,转瞬就被绝望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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