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舌战群儒显风华(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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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昶立于风暴中心,面对数位品评官连珠炮似的、从各个角度发起的诘问,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如同一位久经沙场的统帅,从容调度着胸中的万千知识。

一位面容瘦削、擅长刑名律法的品评官率先发难,语气尖锐:“陆昶,你言‘联络坞堡,就近取粮’,想法虽好,然则北地坞堡主,多为拥兵自重、首鼠两端之辈!今日许以厚利或可使其归附,明日胡虏大军压境,或许以更高官爵,其必复叛!届时非但粮草不继,更恐反泄我军虚实!此策岂非养虎为患,风险巨大?你有何万全之策确保其忠诚?”

此问直指核心隐患,极为老辣。

陆昶不假思索,应对如流:“明公所虑极是。故晚生方才言,此策需‘变通’,绝非简单‘因粮于敌’。其一,联络对象,需精心筛选。优先选择那些曾与胡虏有血仇、或其亲属曾被胡人残害之坞堡,其抗胡之心最坚,绝非利诱可移。其二,不可仅靠空口许诺。我可先遣小股精锐,助其抵御胡虏小规模侵扰,或赠予其急需之盐铁、药材,示之以诚,结下情谊,使其知晋室可依。其三,最为关键者,粮草供给,需分批次、小批量进行,且需其以行动证明诚意,如提供胡虏兵力部署情报、或协助解救被掳汉民等,方可换取下一次粮资。如此,既利用其力,又将其与我捆绑,渐次加深联系,而非一次性托付重任。其若反复,损失亦在可控之内。”

他不仅承认风险,更提出了具体的风险管控方略,思虑之周详,令人叹服。那提问的评官怔了怔,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另一位崇尚儒家教化的品评官立刻接口,质疑其煽动策略:“你主张广泛宣扬胡虏暴行,激发仇恨,此岂是仁者所为?圣人教化,当以仁爱为本。如此煽动戾气,纵能得一时的士气,然仇恨种子种下,他日北定中原,汉胡之间又如何相处?岂非遗祸无穷?”

此问站在道德高地,亦不好应对。

陆昶神色一肃,朗声道:“明公仁心,晚生敬佩。然,晚生所言,非为煽动无谓之仇恨,而是陈述事实,唤醒血性!胡虏南下,屠城掠地,掳我百姓为奴,视我汉民如猪狗,此乃铁一般的事实,岂能因惧怕‘遗祸’而掩耳盗铃、不许人言?若连国仇家恨都不敢正视,还有何面目谈北伐雪耻?至于仁爱教化,乃是大局已定、天下太平之后,方可行之长治久安之策!岂可在强敌环伺、国耻未雪之时,便空谈仁爱,自缚手脚?《春秋》大义,首重华夷之辨,严惩乱臣贼子!若对施暴者讲仁爱,岂非对受害之万千黎庶之最大不仁?”

他引经据典,将问题拔高到华夷之辨与仁爱的真正含义之上,言辞铿锵,正气凛然,说得那位评官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又一位精于经济的评官追问细节:“你言‘商贾助饷’,许以盐引、茶引。然盐铁茶乃国家专营之利,岂可轻易予人?此例一开,若商人贪得无厌,囤积居奇,或与官吏勾结,败坏法度,又当如何?”

陆昶从容答道:“故而需‘明发谕令’,定下严格章程!纳粮数量与换取盐引之比例,需由户部、度支司精密计算,明文颁布,天下共见,杜绝私下操纵。且并非无限兑换,而是设定总额度,先纳粮者先得,额满即止。同时,需由御史台、校事府严密监察,若有奸商舞弊、官吏贪渎,立处以重典!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然法度之弦,不可松弛。关键在于执行之力度与透明度,而非因噎废食。”

他对于策略可能带来的弊端早有预见,并提出了相应的防范措施,显示出极强的全局把控能力。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完全成了陆昶一人的智慧独舞。他时而引述《孙子兵法》、《管子》、《盐铁论》中的经典,时而剖析当前南北局势的细微之处,时而提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巧妙构想。无论问题多么刁钻苛刻,他总能迅速抓住核心,给出既有高度又具操作性的回答,其知识之渊博,思维之敏捷,逻辑之严密,应对之从容,已臻化境!

到得后来,许多品评官已不再是诘问,而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与他的探讨之中,甚至有人忘记立场,忍不住追问:“若依你之见,那联络坞堡的细作,当如何遴选培训?”“均田之策,当以何处为先?”……

堂上堂下,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高门子弟中的许多人,早已收起了所有轻视,脸上只剩下震撼与难以置信的敬佩。寒门士子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王坦之脸色灰败,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他发现自己与场中那人的差距,已不是门第可以弥补,那是云泥之别!

珠帘之后,贵女们早已忘了矜持。

“天哪…他…他怎能懂得这么多?”一位贵女喃喃自语,美目一瞬不瞬。

“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剖析时局,洞若观火…这真是…”另一位贵女摇头惊叹,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王璎手中的团扇早已停下,她望着场中那个挥洒自如、光芒万丈的身影,眼神复杂无比,最初的好奇与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撼、欣赏乃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忽然觉得,以往见过的那些所谓高门才俊,在此人面前,竟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谢道韫静静地坐着,胸腔之下,心潮澎湃,如怒海翻腾。她自幼被誉为才女,目高于顶,寻常男子根本难入其眼。然而此刻,她亲眼见证着这场旷世罕见的智慧交锋,看着那个青年以一人之力,独战群儒,风华绝代,将经世济国的才学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冷静,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与钦佩之情,却如潮水般冲击着她的心防。她看到那些品评官从最初的刁难,到后来的认真倾听,再到此刻的几乎请教…她看到顾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激赏…她看到西府参军那再次流露出的叹服神色…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真金不怕火炼!这意味着,真正的才华,足以冲破一切门户的壁垒!

然而,就在她心潮起伏之际,她注意到副中正周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中闪烁着不甘与狠戾的光芒。他显然也看到了局势正在彻底倒向陆昶,他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果然,就在一位评官的问题刚被陆昶完美解答,众人尚沉浸在叹服中时,周闵猛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强行打断了这良好的探讨氛围:

“好了!实务策问,到此为止!”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昶身上,带着一种最后的、顽固的傲慢:“陆昶,你确实有几分急智与口才。然,中正品评,绝非仅考教兵事经济!德行、乡论、家世,亦是重中之重!方才李评官所询诸事,你虽巧言辩解,然风闻并非空穴来风!你门楣狂言、结交不明、引人非议,总是事实!此等行止,岂能称得上‘品行端方’?岂能无愧于‘乡论清议’?!”

他竟然又绕了回去!试图用“德行有亏”这顶大帽子,要将陆昶彻底打落!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烈起来的气氛瞬间冷却。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

是啊,无论才学如何惊艳,若最终被扣上“德行有亏”的帽子,一切仍是徒劳!

顾雍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

寒门士子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仿佛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王坦之眼中重新燃起一丝恶毒的希望。

然而,就在周闵话音刚落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