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杀机暗藏步罗网(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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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王府。
与谢府的疏朗风雅不同,王府的宅邸更显深沉厚重,飞檐斗拱间透着一股积年的威势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府内庭院深深,古木参天,就连穿梭其间的仆役婢女,也都屏息静气,步履轻捷,不敢有丝毫喧哗,仿佛整座府邸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令人压抑的肃穆之中。
书房内,紫檀木大案上堆积着些许文书,兽形青铜镇纸压着上好的宣纸,一旁的白玉笔架悬挂着数支珍贵的狼毫。空气里弥漫着名贵沉香静谧悠远的气息,然而这宁谧,却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怒意骤然打破。
“哐啷——!”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猛地响起。一只质地上乘、触手温润的白玉茶盏被狠狠掼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登时粉身碎骨,溅起的碎屑和残茶甚至泼洒到了跪在地上禀报的仆从衣襟上。那仆从吓得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叩到地上。
王坦之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尚带几分少年稚气的面庞,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涨得通红,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猛地从铺着锦垫的坐榻上站起,来回疾走两步,玄色的锦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好!好得很!一个卑贱的寒门猢狲,侥幸得了些虚名,便真以为能跃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有谢家那个黄口小儿!谢幼度!他是不是疯了?!如此自轻自贱,整日像条摇尾乞怜的狗般围着那陆昶打转,四处鼓吹,恨不得将那贱子捧到天上去!他谢氏的门风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他的声音尖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嫉恨与羞辱感,仿佛谢玄对陆昶的推崇,是对他王坦之、乃至整个琅琊王氏莫大的侮辱。
“还有那些愚不可及的贱民!”他越想越气,猛地转身,指向窗外,仿佛指向整个建康城,“听听市井间都在传些什么?‘陆郎君仁德’、‘陆郎君聪慧’、‘寒门俊才’?我呸!不过是一介穷酸,略识得几个字,懂得些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那些泥腿子知道什么?也配议论士林清誉?还有天师道那帮妖人,定然也在背后推波助澜!真是群魔乱舞,乌烟瘴气!”
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与其年纪极不相符的阴鸷与狠毒。连日来关于陆昶的种种消息,谢玄的热情崇拜,市井乡论的好感,尤其是想到那日清议堂上自己竟被对方言语所压,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让他几乎窒息。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甩衣袖,厉声道:“不能再等了!绝不能任由这贱子继续猖狂下去!否则,我王氏颜面何存?这建康城,还有没有规矩尊卑了!”
他不再理会地上瑟瑟发抖的仆从,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穿过重重回廊,径直向着其父王彪之处理事务的“慎思堂”而去。
慎思堂内,王彪之正端坐案后,翻阅着一卷吏部送来的考绩文书。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眉宇间蕴藏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与深沉心机。与儿子的暴躁外露不同,他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情绪都敛于平静的水面之下。
“叔父!”王坦之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开口,语气冲撞,“您可知如今外面已闹成何等模样?那陆昶!谢玄小儿和那帮愚民将他捧上了天!若再放任不管,中正定品,难道真要让我琅琊王氏子弟,与这等蝇营狗苟之辈同列朝堂,甚至被他压上一头吗?!”
王彪之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缓缓将手中的文书卷起,置于一旁,然后用一方素绢轻轻擦拭了一下指尖,动作从容不迫。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向气喘吁吁、面红耳赤的侄子。
“遇事便如此躁急失态,言语无状,你的涵养功夫,都学到哪里去了?”王彪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瞬间让王坦之沸腾的情绪冷却了几分,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叔父教训的是…只是,那陆昶…”王坦之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显得冷静些,但语气中的怨毒依旧难以尽掩。
“陆昶之事,我已知悉。”王彪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不过是一时侥幸,得了些虚名,恰逢其会,成了几方势力角力的棋子罢了。谢安石欲借他敲打我等,桓温隔岸观火,司马昱态度暧昧…至于市井流言,更是不值一哂,乌合之众的喧嚣,何足道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侄子:“然而,你能看到其中威胁,倒也不算全无长进。此子确已成了气候,其才学心性,经西府问策、家族考教,已非寻常寒士可比。更兼谢氏小儿为其张目,市井乡论渐起,若再得一二有力者荐拔,中正定品,确有可能让其跻身高品。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叔父终于承认陆昶的威胁,王坦之精神一振,急忙道:“既如此,叔父,我们绝不能坐视!中正定品,必须将他打落尘埃,永绝后患!”
王彪之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冷酷的算计:“这是自然。琅琊王氏的威严,不容挑衅。九品中正,取士大权,岂容寒门贱子觊觎?放心,我早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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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毒蛇吐信:“此番主持建康中正定品的大中正,乃是吴郡顾氏的顾雍。顾氏虽亦为吴姓旧族,与陆氏有旧,然顾雍此老,素以清直刚正闻名,极爱惜羽毛,最重规矩法度。欲让他在明面上公然偏袒我王氏、打压陆昶,绝非易事,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那…”王坦之眉头紧锁。
“然则,”王彪之话锋一转,嘴角泛起一丝老谋深算的冷笑,“副中正周闵,乃我一手提拔之故吏,其心腹甚多,皆在品评官之列。其余诸位中正官,以及参与评议的士族代表,十之七八,或与我王氏有旧,或需仰我鼻息,或早有默契。舆论风向,亦可暗中引导。”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如同落下一子杀棋:“届时,于品评场上,自有周闵等人发难。可从其门楣狂言、结交妖道、蛊惑谢氏公子、清议堂妄议朝政等方面,质疑其‘德行有亏’,‘性行浮华’,‘不堪造就’。顾雍即便心存疑虑,面对‘众议汹汹’,为保自身清誉与大局稳定,也多半会选择顺从众意。寒门之子,能得‘中下’之品,已是格外开恩了。”
王坦之听得眼中狠厉之光连闪,兴奋道:“叔父英明!如此,任他才高八斗,也难逃品低名裂之下场!”
但他似乎觉得犹未足够,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阴冷的得意:“叔父,仅是品低,恐难绝后患。孩儿…已另备下一件‘利器’,定要叫那陆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哦?”王彪之目光微凝,看向侄子。
王坦之脸上现出一丝狞笑:“孩儿已重金买通其邻巷一个无赖子,并寻得一年前吴郡一桩旧案线索。到时,只需让那无赖子于关键时刻出面,‘揭发’陆昶曾与一桩有损清誉的乡间劣迹有染,再‘恰好’有某些经不起细查的‘人证’、‘物证’浮现…真假并不重要,只要在定品当场将水搅浑,使其百口莫辩。‘德行有亏’便成铁案!顾雍再是清直,难道还能无视‘民怨’与‘疑案’不成?”
书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王彪之静静地看着侄子,目光深邃难测,既有一丝对侄子手段狠辣的审视,更有一种默许乃至赞许。良久,他缓缓靠回椅背,淡淡道:“手段虽非正道,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既已准备,便需做得干净利落,不留首尾。务求一击必中,再无反复之余地。”
“叔父放心!”王坦之躬身领命,脸上尽是志在必得的阴狠之色,“侄儿定让其明白,蚍蜉撼树,是何等可笑!这建康城,这大晋朝,终究是我等的天下!寒门贱子,只配永世匍匐于地!”
叔侄二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张无形而恶毒的罗网,已在这森严的王府深处悄然织就,只待中正定品之日,便要将那崭露头角的寒门才子,彻底绞杀。
窗外的阳光透过高窗棂照入,却丝毫驱不散这慎思堂内弥漫的冰冷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