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雷破云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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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二年八月初一的这场朔望大朝会,注定要被后世史笔重重圈记。紫宸殿内,气氛肃杀凝重,比殿外灰色的天空更令人窒息。
两府宰执、台谏言官、宗室勋戚、各部卿员依班次排列站位,低垂的视线下涌动着无声的交流。
连日来的太学策论风波、司马光秘查宗室罪行在京圈勋贵层引发的暗流涌动、以及那盘来自慈寿宫的冰冷赐果带来的无形警告,都将在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上空积聚成了沉甸甸的乌云。
许多敏锐的大臣早已嗅到了今日朝堂上非同寻常的气息。御座之上,英宗皇帝赵曙的面色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压抑的亮光。
自濮议之后,朝堂陷入无休止的论辩消耗,财政窘迫、边防空虚、河患频发……他亟需突破,需要实打实的政绩来证明自己励精图治的决心,来压服那些或明或暗质疑他非“正统”嫡子的目光!
御史台、三司关于宗室耗费日巨、地方宗室不法扰民奏章,他案头堆积如山。这些,他并非不知。然而“天家亲亲”,谈何容易?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侍讲学士韩绛昨日一次不经意的奏对,仿佛一道闪电照亮了迷雾——“正名分,定规矩,方可节源清流,息争弥怨”,其建言核心,正暗合了太学中那惊世骇俗的“五代而斩”之论!官家当时未置可否,心弦却被重重拨动。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奏报边关军情,议河工开支,论粮秣转运……皆是老生常谈的难题。
当轮值通事舍人高声报至“枢密直学士、天章阁待制司马光上言”时,紫宸殿内,所有低垂的目光瞬间聚焦。司马光身着深紫官袍,手持象牙笏板,步履沉稳如山岳,行至御陛丹墀之下。
他身形略显清瘦,面容肃穆,眼神却如古井深潭,沉寂而坚定。他没有去看御座,也没有环视朝堂任何一人,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捧起的奏疏与心中的正道。
“臣司马光,昧死再议!”洪亮清晰的声音,带着金石之质,瞬间穿透殿内的沉闷,“臣连日思虑,翻阅历代礼书、国朝典制。窃见《礼记·大传》有云:‘亲亲,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此乃先王立制之根本!亲尽而恩犹存,名分必紊,法度必衰!”
他猛地将笏板高举,目光如电扫过周边神色各异的宗室勋贵和朝臣。“反观本朝,太祖、太宗皇帝龙兴,恩泽绵延,已逾五代!今疏远宗室,支脉庞大,动以千计,耗费国帑高达数百万之巨!
其无功而受厚禄,居京师则奢侈无度,处州县则侵民害政,致天下物议汹汹!究其根源,在于礼法不清,恩泽无度!长此以往,亲亲之义反成倾覆之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力量:“为社稷千秋计,为天下生民计,为祖宗法度清正计!臣请旨!重修宗法!上考三代古礼,下酌国朝开国成宪,依‘亲亲而恩杀’之天道人伦,明文定制:
太祖、太宗为一代,其嗣至五世子孙,为‘近属’,恩养如旧;其六世以下,视同疏远,当断其俸禄,别籍异财,效寻常官民子弟,自食其力!此谓‘五代而斩’!清源正本,止滥施之弊!”
此言如同平地惊雷!满朝皆惊!“五代而斩!”这四个字,如同最猛烈的雷霆,落到了当朝宣之于金殿之上,从太学的清议变成了正式的国家议案!目标直指皇室血脉!
“荒谬!司马光!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一声震怒的暴喝轰然炸响!众人急视,只见右羽林大将军、嗣濮王赵允弼(英宗叔父辈宗室重臣,权势煊赫)满面涨红,须发如戟张,排众而出,指着司马光怒斥:
“‘五代而斩’?!你好大的胆子!这是要将太祖太宗的龙子龙孙,尽数逼入绝路!你这是要斩断皇家血脉!毁我大宋根本!薄待亲亲,天理难容!陛下!此獠居心叵测,离间天家,罪该万死!”
数名宗室勋贵立刻出班附和:
“请陛下严惩此狂悖之徒!”
“祖宗亲亲,万世不易!岂容尔等妄议!”
“司马光!你是要让官家背上不仁不义之名吗?!”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汹汹,矛头直指司马光,要将他和他的建议彻底撕碎!所谓“天家体面”和“伦常道义”是他们手中最强大的武器。
面对狂风骤雨般的攻讦,司马光神色未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缓缓地收回高举奏札的双手,动作沉稳得令人心悸。
“薄待亲亲?动摇国本?”司马光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北地深冬的寒霜,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击着殿柱与人心,“允弼公,诸位贵胄!敢问在尔等口中天潢贵胄、血脉尊崇之下,又藏污纳垢几多龌龊?!”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双手猛地将手中那份血红色的奏书在御陛之前豁然展开!那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的,是连日来他秘密调查所得的铁证!
他用一种悲怆而雷霆般的语调,逐条高声质问:
“敢问右羽林大将军!嘉王府强占官田一千二百亩,驱良民为奴,假灾年之名强买民产三百七十八户,致七户走投无路而自尽!可有其事?!其王府属官勾结开封府推官,包揽词讼,贪贿逾万缗!是否动摇国本?!”
“敢问宗子司正!昌平郡王赵宗楚,于西京洛阳私设铜炉,盗铸劣币,搅乱钱法,致使物价腾踊、商民叫苦,岁入‘敬钱’六千缗!这算不算动摇国本?!”
“敢问开封府尹!德宁侯赵克修,仗其尊爵,勾结漕司,包揽汴河至淮南漕运,沿途州县勒索‘安稳银’,岁索两万贯!其侯府恶少,闹市纵马,踏死无辜商贩,仅赔钱五十千!开封府衙竟以此了事!这难道不是动摇国本?!这难道就是天潢贵胄该做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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