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底线与棋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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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在院中回荡,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这是官威,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天然震慑。

然而,阿木却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师爷,等他发泄完毕。待对方的怒火稍歇,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空气中。

“师爷,息怒。请听我一言。”

“矿藏埋于我等家园之下,此乃天赐。但开采之用,毁我山林,惊我地灵,扰我生计。我等世代守护此地,如今要眼睁睁看着它被剖开,这份损失,岂是金钱可以弥补?三成,并非坐地起价,乃是我寨子未来世代生存之依凭!若无此保障,我等宁可封山自守,纵使玉石俱焚,亦绝不退让半步!”

阿木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决绝,不是年轻人的意气用事,而是源于对家园深沉的爱,以及对“石灵”意志的坚定守护。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抛出了一个全新的筹码:“况且,我寨子所要,并非仅有矿石。山中珍稀药材、特有木料、清冽山泉,其价值未必在矿石之下。若开采之事能顺利,我等愿与官府合作,有序开发这些山货,所得亦可再议分成。此乃长远生财之道,远比杀鸡取卵来得稳妥。对官府,对我寨,都是双赢。”

这番话,软硬兼施,滴水不漏。既展现了不惜鱼死网破的决心,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又描绘了合作开发其他资源的诱人前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一个更大的利益想象空间。更重要的是,他点出了“写入官文公示”对官府自身的好处。

“至于监督权,”阿木最后说道,“非为掣肘,实为保障。保障官府亦能遵循共同划定之界,避免底下人贪功冒进,再触禁忌,引发你我皆不愿见之灾祸。白纸黑字,公示于众,非为限制官府,实为保护官府。日后若出事,有约在先,责任不在官府,而在违令之人。此乃规避风险,稳固官声之举。师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师爷的目光闪烁不定。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哪里还是那个初到省城、惊慌失措的山野少年?这分明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他的逻辑清晰,立场坚定,进退有据,甚至比许多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油条还要懂得如何抓住对方的痛点和痒点。

阿木的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刘师爷心中那把复杂的锁。是啊,监督权,换个角度看,不就是“责任分摊权”吗?有了这份章程,将来就算出了事,巡抚大人也可以推脱说“早已明令禁止,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从而保全自身。而山货开发,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可持续的财富。如果运作得当,其收益未必会比矿税少。

这少年,竟将双方的底线和可能性都算得清清楚楚,把一场零和博弈,硬生生地掰成了一场可以共赢的合作。

刘师爷沉默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忌惮,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此事,非我所能决。”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需禀明抚台大人定夺。但你这条件……哼,未免太过天真。你以为,抚台大人会答应吗?”

说完,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阿木一人,独自面对着那盘残局。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小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都变得沉重。阿木只能通过送饭仆役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刘师爷越来越凝重的脸色,来判断谈判的进展。

他知道,巡抚衙门内部,必然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主战派认为,阿木的要求是“要挟”,是“犯上作乱”,主张用武力解决,直接派兵进山开采,杀鸡儆猴。而主和派,则以刘师爷为代表,则认为阿木所言不无道理,强行开采风险巨大,且可能引发长期动乱,得不偿失。他们主张适度妥协,以换取长治久安。

阿木能做的,只有等待。在这等待中,他再次尝试集中全部精神,向遥远的地底深处,向那沉睡的“石灵”,传递省城的僵局和他的坚持。

他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将心神沉入胸口的叶符之中。他“诉说”着谈判的艰难,描绘着官府的贪婪与顾虑,“表达”着自己绝不放弃核心底线的决心。他甚至将那份《章程》的构想,用意念描绘出来,展示给“石灵”——那是一份由人类自己制定的、用以约束自身贪婪、保护古老存在的契约。

这一次,他感受到的回应,不再是单纯的困惑或警告。那地底深处的意志,似乎更能理解他意念中蕴含的“坚持”与“交易”的概念。一股沉凝的、如同磐石般的力量,透过遥远的距离,缓缓注入他的心神。那力量并不强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古老而深邃的认可。

仿佛那沉睡了千百年的存在,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告诉这个年轻的守护者:孩子,你做得很好。坚持住。我,与你同在。

这股力量,如同最坚实的后盾,让阿木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意志变得更加坚定。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后,是整个黑山寨的族人,是这片他深爱的山林,更是那片土地之下,古老而神秘的核心意志。

守望之弈,已到中盘。棋盘之上,风云变幻。而他,这枚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却正以自己的方式,撬动着整个棋局的走向。

第三节:印信与曙光

又过了数日。这几日,小院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刘师爷没有再来,送饭的仆役也变得更加沉默,眼神躲闪。阿木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巡抚大人,已经做出了他的决断。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省城上空,仿佛一块巨大的幕布,预示着一场风雨的来临。午后,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师爷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今天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复杂。那是一种交织着疲惫、无奈、释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的神情。他身后,跟着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吏。托盘上,放着一卷用明黄丝带系着的公文,公文上,赫然盖着一方鲜红夺目的朱印——那是巡抚的印信!

阿木的心脏,在看到那方印信的瞬间,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刘师爷。

刘师爷走到石桌旁,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阿木,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这几个字,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抚台大人……准了。”

短短五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阿木的脑海中炸响!他成功了!他真的做到了!

然而,刘师爷的话并未说完。

“然,亦有条件。”他立刻补充道,将阿木心中的狂喜拉回现实,“此乃最终方案,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应,则万事皆休。不应,则前功尽弃。”

阿木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师爷请讲。”

“第一,开采之法,可依你所言,尽量采用小规模、低扰动方式,具体实施细则,由胡工匠核定。人员器械数量,须报备官府核准,不得擅自增加。”

“第二,你寨可派三人作为‘矿务协理’,有权对矿场内明显越界、违规爆破等事提出异议,并可直接上报府县衙门。但,他们无直接阻拦之权,最终裁定权,仍在官府。此乃底线,绝无可能再让!”

“第三,收益分成,定为两成。此乃抚台大人最大让步,绝无可能再添一分!”

“第四,开采范围、方式、协理之权,可写入此份《黑山矿务章程》,巡抚衙门用印,下发府县及矿场一体遵行。然,”刘师爷的语气变得严厉,“章程正文中,绝不可出现‘地灵’、‘石灵’等怪力乱神之语!只以‘地质险要、关乎风水民生’等名义代之。此乃朝廷体面,亦是为你寨子好,免生事端。”

“最后,”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甜头,“此外,山货开发之事,准你寨子自行经营,亦可与官府指定商号合作,税赋依例缴纳即可。官府不予干涉。”

刘师爷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阿木,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此乃最终方案。应,则即刻签署用印,撤围军,释你归山。不应……”他拖长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则此前一切作废,大军不日开拔,后果自负。”

阿木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快速地权衡着每一个条款的利弊。

两成收益,低于他最初要价的三成,但远高于他最初的预期。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能拿到两成,已经是巨大的胜利。监督权变成了“协理”和“上报权”,虽然被大大削弱,没有了直接干预的权力,但毕竟是以官方文书的形式固定了下来,有了合法的身份和渠道。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完全被动的受害者,而是拥有了参与权和话语权的利益相关方。只要运作得当,这“协理”之权,就能成为他们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最关键的是,核心区的保护、开采的限制,都将以加盖巡抚大印的官方文书形式固定下来!这意味着,它将具有法律效力,不再是某个官员的一时承诺。只要章程在,家园的根基就在。至于名目,用“地质风水”代替“地灵”,虽然无奈,甚至有些屈辱,但只要能达成实质性的保护,这个名义上的牺牲,是值得的。毕竟,他们要的是活路,是未来,而不是虚无缥缈的“名分”。

这已经是目前形势下,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它不完美,甚至充满了妥协与无奈。但这就是现实。在强大的帝国机器面前,一个弱小的族群,能为自己争取到这样的生存空间,已经是一场惨烈而伟大的胜利。

阿木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能穿透阴云,看到远方的群山。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我代表黑山寨,应下了。”

刘师爷似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吏立刻将那份《黑山矿务章程》的正式文本递到阿木面前。

文本是上好的宣纸,用端正的楷书书写而成。条款密密麻麻,措辞严谨。阿木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得益于老祭司早年的教导和这些日子在省城的历练,他已能大致看懂官文。他确认,核心内容与刘师爷所言完全一致。

确认无误后,阿木拿起笔,蘸了墨,在文本末尾指定的位置,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阿木。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印泥盒里用力一按,将那个鲜红的、代表着整个黑山寨意志的指印,稳稳地按在了自己的名字旁边。

鲜红的指印落下,仿佛为这场漫长而艰难的博弈,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点。也仿佛为黑山寨的未来,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篇章。

“即刻起,你自由了。”刘师爷收起一份章程,将另一份盖有巡抚大印的副本交给阿木,“会有人护送你回黑山。希望你寨子……好自为之,遵守约定。不要让我和抚台大人失望。”

当天下午,一辆朴素的马车,在一队官兵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省城。阿木坐在车中,怀里紧紧揣着那份沉甸甸的《黑山矿务章程》。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庞大的、吞噬了无数梦想与挣扎的省城,心中百感交集。

来时,他孤身一人,身陷囹圄,前途未卜,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与对家乡的思念。

归时,他怀揣着一纸虽不完美却至关重要的契约,身后是暂时平息的风波,眼前是通往家园的道路。

他知道,这并非结束。章程的落实、利益的分配、与官府的长期共处、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新的贪婪与挑战……未来,仍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在等待着他。但家园,总算是在悬崖边上被勒住了。乡亲们有了活下去、甚至能追求更好生活的依据和希望。而“石灵”与那片核心的山林,也得以在人类的贪婪和文明的扩张中,保留下一方珍贵的净土。

马车颠簸着,离群山越来越近。空气变得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阿木感到,胸前的叶符,正散发出越来越清晰的、温暖的共鸣。

那不再是警示的刺痛,也不再是困惑的波动,而更像是一种舒缓的、欣慰的叹息,如同母亲,正在迎接远行归来的游子。

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黑山寨的寨门处,老祭司、岩叔、桑伯,还有所有的乡亲们,都在翘首以盼。他仿佛能听到,山林中的鸟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欢快。

在漫长的守望之路上,历经无数的风雨和坎坷,终于,那一丝真正的、温暖的曙光穿透了层层云雾,洒在了这片土地上。

阿木,这个从山林中走出的少年倾听者,他的身上背负着省城的印记,那是他在城市中经历的种种,也是他成长的见证。同时,他还拥有着与他人博弈的经验,这些经验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和睿智。

如今,阿木即将回归故土,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家乡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期待。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篇章,这个篇章不仅关乎守护家园,更关乎那古老的承诺。

在家乡的土地上,阿木将面对各种挑战和困难,但他毫不畏惧。因为他深知,只有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才能真正成长;只有守护好家园,才能不辜负那份古老的承诺。

阿木带着坚定的信念和勇气,踏上了回归故土的征程。他相信,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他一定能够书写出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为家乡带来更多的希望和光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