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祖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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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五爷越说越激动,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他指着杨老爹,手指抖得厉害:

“怀玉!我知道你心里苦!你爹当年……唉!可这账不是这么算的!族里那些叔伯,眼皮子浅,心肠……哼!当年你爷刚咽气,他们就急着把你一家子从那宅子里撵出来,连你两个哥哥……也是被逼得没法子,才带着家小去了南边,这么多年音信全无……这些腌臜事,我心里门儿清!憋屈!替你家憋屈!可……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践银子啊!八十两!那是多少血汗钱!”

杨五爷喘着粗气,枯树皮般的脸上涨得通红,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当年族里行径的愤怒和不齿,有对杨老爹这份“傻气”的痛心疾首,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愧?

站在杨老爹腿边的舒玉,听得小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像揣了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挠心。阿爷要赎祖宅?八十两银子?当初只抵了五十两?族里还把人撵出来?两个大爷爷去了南边?

她努力在脑子里拼凑着这些碎片。高祖父病重,为了救命钱,把祖宅抵给了族里,换了五十两银子。高祖父没了,当时的族长(肯定不是五爷爷)就把曾祖他们从祖宅里赶了出来!曾祖带着一家人,只能挤进现在这个小小的破院子。因为院子太小,住不下那么多人,曾祖的两个儿子——她的两个大爷爷,就带着家眷离开了静岚县,去了遥远的南边,从此再也没回来……曾祖临死前,念念不忘的,就是把那座被夺走的祖宅赎回来!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舒玉的鼻尖,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攥住了杨老爹粗糙的衣角,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段她未曾经历、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过往。原来……原来阿爷家以前那么大的官儿,最后竟落得如此境地?被赶出自己的家,骨肉分离……她仿佛看到曾祖躺在病榻上,浑浊的眼睛望着某个方向,嘴里念叨着“宅子……宅子……”的样子。

杨老爹感觉到了衣角传来的力道和孙女微微的颤抖。他枯树皮般的大手,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落在舒玉毛茸茸的发顶上,温暖而沉稳。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注视着激动不已的杨五爷,嘶哑的声音在有些凝滞的空气里响起,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五哥,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屋窗外沉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八十两,不多。三十两,是这些年的……利息钱。族里当初能拿出五十两,是救了杨家急,这份情,杨家认。如今侄儿手里有了余钱,按规矩,连本带利还上,天经地义。至于宅子破败……那是我们杨家自己的事,赎回来,是修是补,我们担着。”

“利息钱?天经地义?”

杨五爷被杨老爹这平静却重逾千斤的话噎得一时语塞,随即一股巨大的悲愤涌上心头!他猛地一跺脚,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仿佛要戳穿那些看不见的、贪婪的嘴脸,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变形,带着浓重的乡音和难以抑制的怒火:

“狗屁的天经地义!怀玉!你……你就是太实诚!太厚道!族里那些老东西……当年趁着你爷病危,趁火打劫!五十两?那宅子值不值五十两你心里没数吗?前院后院五进带跨院!青砖到顶!楠木大梁!搁现在,没个三五百两想都别想!他们这是趁火打劫!是喝你家的血!后来呢?你爹尸骨未寒啊!那个黑了心肝的王八羔子,仗着当时是族长,就敢带人把你们从自己家里撵出来!寒冬腊月啊!你大哥二哥……多好的后生!生生被逼得带着媳妇孩子背井离乡,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南边讨活路!这么多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娘……我那苦命的婶子……就是被活活气死的!这些……这些你都忘了?!”

杨五爷越说越气,浑浊的老眼布满了血丝,枯树皮般的脸涨成了酱紫色,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把积压了几十年的愤懑和不平都吼出来:

“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吸干了你们杨家的骨髓!如今……如今你还要再给他们送三十两银子?!凭什么?!啊?!凭什么便宜那群黑心烂肺的牲口?!这银子,五叔我听着都替你烧得慌!替你屈得慌!”

他激动得唾沫横飞,枯瘦的手掌用力拍打着旁边的炕桌,发出“砰砰”的闷响,震得桌上一个粗瓷茶杯都跳了一下。那副怒发冲冠、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被强占祖宅、被逼骨肉分离的是他自己。

杨大江和杨大川站在父亲身后,听着杨五爷这血泪控诉般的讲述,兄弟俩黝黑的脸膛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愤和震惊!他们只知道家里有旧事,却从未听过如此详细、如此残酷的真相!原来……原来当年竟是这样!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杨大川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咬得死紧。

舒玉更是听得小脸煞白,攥着阿爷衣角的小手冰凉。杨五爷口中那些“黑心肝的王八羔子”、“趁火打劫”、“寒冬腊月被撵出来”、“逼得背井离乡”、“活活气死”……这些带着血腥气的字眼,像一把把冰冷的小锤子,狠狠凿进她小小的心里。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天,年轻的曾祖带着年幼的阿爷、还有两个大爷爷和家眷,被凶神恶煞的人从温暖的大宅里赶出来,茫然地站在冰天雪地里,身后的大门“哐当”一声无情关上……那种绝望和冰冷,让她小小的身体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脚下的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堂屋里只剩下杨五爷粗重的喘息声和舒玉压抑的抽泣声。阳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块小小的光斑,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沉浮。

杨老爹静静地站着,如同风暴中心最沉静的礁石。杨五爷那番激烈的控诉,仿佛只是吹过他耳边的风。他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上,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枯树皮般的大手,始终稳稳地、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和力量,轻轻搭在舒玉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小肩膀上。那粗糙的掌心传来的温度,像一根定海神针,无声地熨帖着孙女心头巨大的惊骇和悲伤。

良久,杨老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开了口。那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沉静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堂屋里:

“五哥,你的苦心我明白。”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杨五爷那张因激动而涨红、写满不平的脸,又缓缓移开,投向窗外那方小小的、沉静的天空。

“债,是债。情,是情。”

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岁月的尘埃里费力地刨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当初那五十两,是救命的钱。族里给了,杨家就欠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利息,该算多少,就按多少算。这是债,得还清。”

他微微吸了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缓,仿佛承载着难以言说的重量:

“至于后来的事……撵人,逼走我兄长,气死我娘……”

杨老爹的声音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搭在舒玉肩上的手,指关节极其细微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

“那是另一笔账。是族里某些人,欠我杨家的血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让整个堂屋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杨大江兄弟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窜了上来,连愤怒都瞬间冻结了。

杨五爷也猛地打了个寒颤,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佝偻着腰背、平静无波的弟弟,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骇然!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张布满风霜、如同岩石般沉默的脸下,蕴藏着怎样深沉如海、又冰冷如渊的东西。

杨老爹的目光重新落回杨五爷脸上,那眼神平静依旧,深处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债,我按规矩还。血债,自有该讨的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嘶哑平稳:

“眼下,我只想先把祖宅赎回来。了却先父遗愿,也让杨家……有个能祭奠祖宗、让后人知道根在哪儿的地方。”

“至于族里那些叔伯答不答应……”

杨老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笃定,

“我带着银子去祠堂,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说话。八十两,现银。要,就收下,地契房契两清。不要……”

他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里的意思,让杨五爷心头猛地一跳!不要?他杨怀玉敢带着银子去祠堂,当着祖宗的面砸出来,就绝不会空手回去!这平静无波的话语里,分明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狠劲儿!

杨五爷张了张嘴,看着杨老爹那张沟壑纵横、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脸,再看看他身边那个哭得小脸通红、却依旧紧紧抓着爷爷衣角的孙女,还有后面两个一脸悲愤又茫然的侄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瞬间攫住了他。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悠长而沉重,仿佛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颓然地坐回炕沿,枯瘦的手无力地挥了挥,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妥协:

“罢了……罢了……你这头犟驴!八十两……就八十两吧!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开祠堂,请几位老叔伯过来议。我豁出这张老脸,去帮你说道说道!你……你先回去等信儿。”

他闭上眼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这杨家沉寂了几十年的死水,怕是要被杨怀玉这头沉默的老牛,彻底搅翻天了!

杨老爹对着杨五爷深深一揖:

“劳烦五哥了。”

声音平静无波。他牵起舒玉冰凉的小手,转身,带着两个儿子,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堂屋。那个装着点心和细布的蓝布大包袱,被他遗忘在了炕边的矮柜上,像一个无声的注脚。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着杨五爷家安静的院子,只有几只鸡还在不知疲倦地刨食。舒玉被阿爷牵着手,迈过门槛,走进刺眼的阳光里。她仰起小脸,泪眼朦胧地看着阿爷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沟壑纵横、却又异常沉静的侧脸。刚才祠堂里那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恐惧还未散去,但阿爷掌心传来的、那粗糙却无比坚定的温度,让她冰凉的小手一点点回暖。

阿爷的手,像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