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偷图者与不速之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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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心头一凛。这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猎人锁定猎物,耐心等待致命一击时的眼神。佐藤英机,这个危险的敌人,已经彻底盯上他了。

“去…去前面那条街…”林晚秋的声音虚弱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压抑的痛苦,“有家…同仁药房…李大夫…信得过…”

陈峰不再多言,半扶半抱着她,加快了脚步,迅速拐进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横街。直到彻底脱离了佐藤英机可能的视线范围,确认身后没有可疑的尾巴(至少明面上没有),他才在一处堆放着杂物、相对隐蔽的墙角停了下来。

林晚秋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身体软软地滑坐下去,双手紧紧捂住剧痛的右脚踝,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刚才在佐藤面前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只剩下后怕和生理上的剧痛。

“怎么样?”陈峰蹲下身,声音低沉而迅速,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林晚秋咬着牙,疼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摇头。

陈峰不再多问,迅速而小心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脚踝。肿胀已经很明显,皮肤发烫,好在骨头应该没断,是严重的扭伤。他从自己粗布褂子的内襟里(巧妙地避开了藏着图纸的位置),掏出一小卷备用的干净布条——这是他穿越后养成的习惯,随何可能用于包扎或固定的东西都随身携带。

他动作麻利,手法却异常沉稳,用布条将林晚秋受伤的脚踝紧紧缠绕固定住,打了个利落的结。“暂时固定,减轻点痛苦。必须尽快找大夫处理。”

剧痛在固定后稍微缓解了一些,林晚秋急促地喘息着,终于能开口说话,第一句话就是:“图…图纸…”

“安全。”陈峰言简意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内侧。他的目光落在林晚秋沾满灰尘、被刮破了几处的旗袍下摆和手臂上细小的划痕,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很险。怎么从那里出来?”

“书房…爹在里面…”林晚秋心有余悸,断断续续地低语,“…只能…翻后面…小窗…夹道…墙太高…听到护院过来…”她闭上眼,回想起父亲那疲惫灰败的侧脸,心中又是一阵刀绞般的疼痛和愧疚。

陈峰默然。这确实是最危险的路径,但也是唯一的路径。他扶起林晚秋:“能走吗?药房还有多远?”

“前面…拐过去就是…”林晚秋借着他的力,忍着痛,用左脚艰难地蹦跳着前行。每跳一下,受伤的脚踝都传来钻心的疼,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两人如同两个在惊涛骇浪中侥幸靠岸的落难者,互相扶持着,在烈日下沿着墙根蹒跚前行。奉天城午后的喧嚣——黄包车的铃声、小贩的叫卖、远处工厂隐约的汽笛——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危险暂时退去,但那份冰冷的死亡威胁感,如同阴影,紧紧缠绕。

转过街角,果然看到一家不大的药铺,黑底金字的招牌写着“同仁堂”。门口挂着半旧的布帘。陈峰掀开布帘,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扑面而来。

坐堂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者,正是李大夫。他抬头看到被陈峰搀扶进来、狼狈不堪的林晚秋,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起身:“林小姐?这是怎么了?快!快扶到后面来!”显然,他是认识林晚秋的,而且关系匪浅。

药铺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隔间,放着一张简易的诊床。陈峰将林晚秋扶到床上躺下。李大夫仔细检查了她的脚踝,手法娴熟地按摩推拿,又敷上他特制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黑色膏药,最后用木板和绷带重新做了更专业的固定。

“万幸,骨头没伤着,就是筋扭得厉害。这膏药活血化瘀,固定好,静养些日子,别乱动。”李大夫一边包扎,一边絮叨着,眼神却带着询问看向林晚秋。

林晚秋忍着痛,低声道:“谢谢李伯伯。不小心…摔的。”她避开了李大夫探究的目光。

李大夫看看她,又看看旁边沉默如山、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苦力的陈峰,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这世道啊…唉,小心点好,小心点好。”他转身去前面抓药。

小小的隔间里只剩下陈峰和林晚秋。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阳光透过高窗上蒙尘的玻璃,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

林晚秋靠在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她看着陈峰,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后怕,还有一丝完成任务的释然。“图…你拿到了?”

陈峰点点头,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李大夫正在前面低声和伙计说着什么,没有异常。他这才走到床边,背对着门口,从粗布褂子最内层,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卷图纸。

图纸入手微沉,是质量上乘的硬质牛皮纸。他将图纸在床沿边缓缓展开。

昏黄的光线下,一幅绘制精细、标注繁密的城防图展现在两人眼前。

奉天城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城墙、城门、主要街道、铁路线(南满铁路、京奉铁路)都用不同粗细的线条标出。东北角,北大营的位置被重点标注,用醒目的朱砂圈画着。然而,当陈峰的目光聚焦到北大营的防御部署细节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

图上清晰地显示着:

· 北大营主要防御工事(铁丝网、壕沟、机枪掩体)集中在西、南两个方向,面向城区的南面防御相对严密,而北面和东面,靠近七二九仓库和东大营的方向,防御力量标注得极其薄弱,只有简单的巡逻路线,甚至有一段铁丝网标注着“年久失修”。

· 营区内部,士兵营房、弹药库、指挥部的位置标注清晰,但营房与营房之间、营房与弹药库之间,存在大片缺乏有效遮蔽物的开阔地带。

· 最触目惊心的是,在北大营的西北角,靠近一段废弃旧城墙的地方,图上赫然用细小的字迹标注着:“旧排水涵洞,直径约一米,出口通城外荒地,未封堵(注:已上报,待处理)”。

“这…这简直是…”林晚秋也看到了那些标注,她虽然不完全懂军事,但“防御薄弱”、“年久失修”、“未封堵”这些字眼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一股寒意让她声音都变了调,“他们…他们难道不知道……”

陈峰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标注着“旧排水涵洞”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脸上的“憨厚”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凝铁的沉重和愤怒。

“知道?也许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也许上报了无数次!但‘待处理’?哼!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不抵抗’!从根字上就烂透了!营房之间这么大的开阔地,敌人一旦突入,重火力覆盖,就是屠宰场!还有这个涵洞…天大的漏洞!”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北大营那片区域,仿佛已经看到了即将发生的惨剧:日军利用这个涵洞,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在薄弱的北、东方向发起突袭,毫无防备的士兵在睡梦中被屠杀,营房之间的开阔地带成为血肉磨坊……

“这图…是催命符。”陈峰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也是佐藤英机他们…最想看到的东西!”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图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窸窣声。他脑海中闪过佐藤英机最后那冰冷幽深、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对方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早已掌握了这个致命的漏洞!

林晚秋看着陈峰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痛楚,看着他紧握图纸、指节发白的手,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她冒险偷出这张图,是希望它能成为拯救北大营、拯救奉天的武器,可现在看来,它更像是一张提前宣告了结局的死亡通知单。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隔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街市嘈杂。苦涩的药味混杂着图纸上淡淡的油墨味,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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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仁堂药房那扇蒙尘的高窗外,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大片铅灰色的云层从北边天际翻滚着涌来,迅速吞噬了午后的烈日,将整座奉天城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暗之中。空气更加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仿佛巨大的蒸笼盖正在缓缓扣下。

李大夫抓好了几包内服外敷的草药,又细心地用油纸包好,递给陈峰,低声嘱咐着用法。他看着林晚秋苍白的脸和裹着夹板的脚,又叹了口气:“林小姐,这脚伤马虎不得,回去一定好好静养,千万别再乱跑了。这药…唉,能不用上最好。”话里有话。

林晚秋勉强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李伯伯,给您添麻烦了。”

陈峰付了诊金药费,将药包仔细收好。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将林晚秋背了起来。女孩的身体很轻,隔着薄薄的夏布衣衫,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和僵硬。陈峰背着她,掀开同仁堂门口的布帘,重新踏入那令人窒息的、被灰云笼罩的街道。

街上的气氛明显不同了。行人的脚步似乎都加快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安的匆忙。小贩的叫卖声也稀落了,许多人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色,脸上带着忧虑。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峰背着林晚秋,尽量避开大路,沿着背街小巷朝着林府的方向走去。林晚秋伏在他宽厚坚实的背上,脚踝的剧痛在药力的作用下稍微缓解了一些,但心中的沉重和恐惧却丝毫未减。鼻尖萦绕着陈峰身上淡淡的汗味和尘土气息,混合着背后草药包的苦涩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那张要命图纸的油墨气息。这复杂的气味,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充满火药味的旋涡中心。

“陈大哥…”她将下巴轻轻抵在陈峰的肩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迷茫和痛苦,“我们…我们拿到图了…可…可又能做什么呢?赵连长…他信你,可他的长官…还有我爹…”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疲惫绝望的侧影,想起佐藤英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

陈峰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回答。巷子两旁的灰砖高墙沉默地耸立着,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尽人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穿透了周围的压抑,“图,必须送到赵山河手里。他是北大营的兵,哪怕只能让他手下的兄弟多一分警觉,在那一刻…也许就能多活下来一个。”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佐藤英机…他今天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巧合。他盯上你了,也盯上我了。你爹那边…恐怕也瞒不住了。林小姐,你要有准备。”

林晚秋的身体在他背上微微一颤。佐藤英机那冰冷的眼神再次浮现在眼前。她知道陈峰说的是事实。偷图的事,父亲迟早会知道,佐藤英机的怀疑更不会轻易消除。林家…将再无宁日。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这一次,除了恐惧,竟还有一丝奇异的解脱。当最坏的情况被赤裸裸地摆在面前,反而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知道。”她轻轻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却又透着一丝决绝,“从我决定偷图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陈峰不再言语,只是背着她,在迷宫般的小巷中穿行。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背着的不只是一个受伤的女孩,更是一份沉重的责任和渺茫的希望。两人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中回荡。

快接近林府所在的那片富人区时,陈峰选择了一条更远但更僻静的路,绕开了可能有人监视的正门方向。他准备将林晚秋送到林府后门附近的小巷。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一条相对宽阔、连接着通往北郊大路的横街时,一阵低沉而富有侵略性的轰鸣声,如同滚雷般,从北边远远地传来,迅速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雷声!是…密集的马蹄声和沉重车辆碾过路面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种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和踏步声!

陈峰猛地停住脚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林晚秋也感觉到了那异样的震动,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肩膀。

横街的尽头,通往北郊的黄土大路上,烟尘滚滚!

一支队伍正以行军队列,朝着奉天城的方向,气势汹汹地开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队列前方十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兵穿着土黄色的军服,戴着同样颜色的军帽,帽檐下是一张张年轻却神情冷硬、眼神漠然的脸。他们腰挎长长的军刀(三二式骑兵刀),马鞍旁挂着鼓鼓囊囊的弹药盒和四四式步骑枪,枪身上长长的刺刀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马蹄铁敲击着硬土路面,发出清脆而密集的“哒哒”声,如同死神的鼓点。

紧随骑兵之后的,是望不到头的步兵方阵。同样土黄色的军服,如同一片移动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浊浪。他们四人一排,步伐沉重而整齐,踏在路面上发出“哐!哐!哐!”的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每一个士兵肩上都扛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长长的刺刀林如同移动的钢铁荆棘。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直视前方,只有机械的迈步,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杀戮机器。

步兵队列中间,夹杂着几辆涂着同样土黄色、覆盖着帆布的军用卡车(丰田GB型卡车),沉重的引擎轰鸣着,排气管喷吐着黑烟。帆布下,隐约可见重机枪的轮廓(九二式重机枪)和成箱的弹药。

队伍的最后方,是更加沉重的钢铁巨兽!几门被骡马拖曳着的、覆盖着炮衣的野炮(四一式75毫米山炮),粗大的炮管在帆布下勾勒出狰狞的线条。旁边还有几辆用帆布蒙得严严实实、履带式的车辆(八九式中型坦克原型车),虽然看不到炮塔,但那沉重履带碾压地面发出的特有金属摩擦和“嘎吱”声,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一面面血红色的旭日军旗,在队列中高高挑起,在沉闷的、无风的空气中低垂着,如同凝固的血块。旗面上那轮刺目的太阳,在灰暗天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演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队伍旁边,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白袖标的日本宪兵骑着自行车来回穿梭,用生硬的中文朝着被驱赶到路边的零星中国行人大声呵斥着,“统统让开!皇军演习!妨碍者,严惩不贷!”

几个挑着担子的中国农民被粗暴地推搡到路边的水沟里,箩筐翻倒,瓜果蔬菜滚了一地。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躲闪不及,车把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宪兵故意撞了一下,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引来一阵日军士兵放肆的哄笑。车夫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一个宪兵用穿着厚重军靴的脚踩住了小腿,动弹不得,只能痛苦地蜷缩着。

队伍如同一条冰冷的钢铁洪流,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隆隆地从横街尽头驶过,卷起的漫天尘土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那整齐划一、沉重如铁的脚步踏地声(哐!哐!哐!),马蹄的脆响(哒!哒!哒!),卡车引擎的咆哮(嗡——),履带的碾压声(嘎吱…嘎吱…),还有士兵们偶尔爆发的、充满兽性的口号声(日语:“半载!”),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冰冷、残酷、令人窒息的战争序曲!

浓重的尘土混合着汽油和骡马粪便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陈峰背着林晚秋,站在横街口一处堆放着破箩筐的阴影里,如同两尊凝固的雕像。他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怒火,混合着深沉的悲怆,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防!

演习?去他妈的演习!

这分明是战前最后的武装巡游!是赤裸裸的武力威慑!是踏在东北大地、踏在所有中国人心口上的铁蹄!是向整个奉天城、向所有还心存幻想的人,发出的死亡宣告!

图纸上那个标注着“未封堵”的涵洞,北大营北面东面那单薄的防线,此刻在这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如此可笑!这些铁与火,很快就会通过那些致命的漏洞,倾泻进毫无防备的军营!

林晚秋伏在陈峰背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眼前这地狱行军般的景象,远比日本浪人的骚扰、比佐藤英机的阴冷目光,更直观、更暴烈地冲击着她的灵魂!那冰冷的刺刀林,那沉重的炮口,那肆无忌惮的呵斥和狂笑…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她的眼睛,刻进她的脑海!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灭顶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队伍还在源源不断地通过,仿佛没有尽头。那面面血红的旗帜,在漫天黄尘中猎猎招展,如同招魂的幡。

就在这时,一个矮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老鼠,从对面一条更窄的巷子里飞快地溜了出来,猫着腰,敏捷地穿过横街,一头扎进了陈峰他们藏身的杂物堆阴影里。

是老烟枪。

他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破旧短褂,头上那顶标志性的破毡帽压得更低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气喘吁吁,脸上混杂着尘土、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

“陈…陈爷!林小姐!”老烟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跑岔气的喘息,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外面轰鸣而过的日军队伍,又迅速缩回阴影深处,像是怕被那钢铁洪流卷进去碾碎,“可…可算找到你们了!那狗日的东洋轿子(指佐藤的车)在街口停了半天!眼珠子跟毒蛇似的!俺…俺绕了大半个城,瞅着那瘟神走了才敢冒头!”

他喘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林小姐您没事吧?哎哟这脚…那帮天杀的东洋萝卜!”他骂了一句,随即又紧张兮兮地凑近陈峰,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末日将临的绝望:

“陈爷…您…您看见了吧?这阵仗!这他娘的是演习?这是要…要变天了啊!真真正正…要变天了啊!”

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指着外面那尚未过完、卷起漫天黄尘的日军队伍,指尖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那隆隆的铁蹄声和沉重的踏步声,如同巨大的丧钟,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奉天城的上空,也敲在每一个阴影中屏息凝望的人心上。

陈峰没有回答。他背着林晚秋,站在破箩筐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目光越过老烟枪佝偻的肩头,越过横街口弥漫的滚滚烟尘,死死地钉在那支如同地狱涌出的黄褐色浊流上。冰冷的怒火在他眼底最深处燃烧、沉淀,最终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投向更远处,奉天城灰暗压抑的天空尽头。铅云低垂,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脊和远处工厂林立的烟囱上,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掌,正缓缓合拢。

变天?

不。这是一场早已拉开序幕的血色风暴。而他,和他背上的人,以及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人,都被裹挟在这风暴的中心,无处可逃。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支即将消失在烟尘中的队伍末尾,那几辆覆盖着帆布的、履带式的钢铁巨兽留下的沉重辙印。然后,他沉默地转过身,背着林晚秋,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林府后巷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震动的大地上,踏在命运的钢丝之上。老烟枪愣了一下,立刻猫着腰,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三人的身影很快被小巷更深的阴影吞没,只留下身后那如同丧钟般久久回荡在奉天城上空的、冰冷刺骨的铁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