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雪中送炭(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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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抽打在张家庄新砌的砖墙上。渠工们的号子声在冷冽的空气里显得有几分沉闷,工程遇上了坚硬的冻土层,进展迟缓,一如那石沉大海般渺无音讯的巡抚文书,让庄子的上空无形中压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张远声站在初具轮廓的渠畔,目光扫过劳作的人群,最终落在一旁擦拭着新配腰刀的赵武身上。那刀身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赵叔,”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决断,“西安城里的菩萨太高,香火一时半刻烧不上去。咱们得先拜拜眼前的土地爷。”

赵武停下手,抬头看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东家是说…附近的卫所?”

“嗯。找那最饿、又不太起眼的。”张远声低声道,“打听到了么?”

“有个王百户,驻防在西南三十里的黑水驿。世袭的军职,手下七八十号人,破衣烂甲,粮饷欠了快半年,听说营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赵武迅速回道,显然早有准备。

“就是他了。”张远声点头,“备二十坛好酒,要最烈的。再装上十石新粮,五匹厚布,还有苏婉准备好的那些金疮药。你亲自跑一趟,就以…乡民慰劳巡防将士的名义送去,姿态放低些,只说仰慕军爷保境安民辛苦,绝口不提其他。”

赵武心领神会:“明白。探探路,送份人情。”

次日,赵武带着两辆骡车,直奔黑水驿。那所谓的军营不过是几排破败的土坯房,哨兵裹着破旧的军袄,缩着脖子,无精打采。通报之后,见到那王百户,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面色焦黄、眼带愁容的中年汉子,身上的鸳鸯战袄已洗得发白。

见到赵武带来的实物,尤其是拍开泥封后那浓烈扑鼻的酒香,王百户警惕的眼神瞬间亮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故作矜持地推辞一番,但手下军士们渴望的目光早已出卖了他。

赵武趁势道:“百户大人保境安民,辛苦了。敝庄小民,别无长处,唯有些许土产,聊表心意。只盼日后大人麾下儿郎巡防时,若路过敝庄,能歇歇脚,喝碗热水,庄里的百姓见了心中也安稳。”

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既捧了对方,要求又低得几乎不存在——只需偶尔路过,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王百户心下大喜,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他拍着胸脯,声音也洪亮了几分:“好说!好说!赵兄弟一看就是爽快人!回去告诉你们东家,他的心意,王某领了!黑水驿辖内,断不容宵小作祟!”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就在酒肉热气中悄然达成。

数日后,一队约十人的卫所兵丁,打着黑水驿的旗号,“恰巧”巡防至张家庄外围,并在庄口休整了半个时辰。虽然军容不整,但那鲜明的旗帜和制式的号衣,已足够让周边窥探的目光收敛了许多。庄内人心,为之一安。

庄内铁匠铺里,炉火日夜不熄。经过反复失败的尝试,第一炉真正堪用的高碳钢终于炼成。在王驼子的亲自捶打下,三张弓身强劲的步弓和数十支寒光闪闪的三棱箭镞被打造出来。赵武如获至宝,立刻挑选臂力强劲的青年,开始在庄后僻静山谷内秘密进行射术训练。弓弦震响的声音,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在这内外压力稍缓之际,一个平静的下午,一名穿着青色棉袍、看似普通文士模样的人,骑着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长安县劝农司衙署门前,指名要见李崇文。

李崇文听闻来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心中一动,立刻整衣出迎。

来人并不多言,只出示了一枚小巧的铜符,上有巡抚衙门印记。李崇文心中剧震,连忙将其引入静室。

那文士目光锐利,仔细询问了高产作物的越冬情况、水利工程的进度,并特别问及了“新酿之酒”的产出、耗费粮秣几何、售价几许、利润多少,问题极其细致专业。李崇文小心翼翼,一一据实回答,并让人取来少许酒样。

文士浅尝一口,闭目片刻,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半晌,他放下酒杯,淡淡道:“李劝农使的呈文,杨大人看过了。”

李崇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心系国事,因地制宜,其志可嘉。’”文士缓缓说道,语调平稳无波,“然事涉钱粮军国,非同小可,不可不察,亦不可轻率。”

李崇文屏息静气,不敢插话。

“大人谕示:尔等当好生经营此地,勿急勿躁,勿负皇恩,勿生事端。但有所成,皆是国朝之幸。至于所请之事…且待时机成熟,自有分晓。”

说完,文士起身,毫不拖泥带水,拱手告辞离去。从头到尾,未做任何承诺,也未留下任何文书。

李崇文独自在静室中坐了许久,反复咀嚼着那几句话。“其志可嘉”是肯定,“勿生事端”是要求也是警告,“且待时机”是延迟更是期望!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得手指微微发颤,立刻吩咐备车,赶往张家庄。

“远声!巡抚衙门来人了!”李崇文一见张远声,便压抑不住兴奋地将经过细说一遍,“‘且待时机’!抚台大人这是…这是默许了!他让我们继续做,做出成效来!”

张远声听完,眼中亮起锐利的光芒,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充满斗志的笑容:“恩师,所言极是!巡抚大人非但没有驳回,反而给我们指明了路!他要的‘时机’,便是我们这里更大的成效,更扎实的政绩!”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沉声道:“那我们就给他这个‘时机’!水利要加速,酒坊要扩产,炼铁不能停,乡勇更要勤练不辍!我们要把张家庄变成铁桶一般,变成他杨抚台手中一把割舍不下的利刃!”

压力并未消失,反而以一种更明确、更沉重的方式压了下来。但他们不再迷茫,知道了前进的方向,也看清了脚下的路——一条必须走得又快又稳,不能有丝毫差错的险路。

雪渐渐大了,覆盖了田垄,覆盖了渠沟,却掩盖不住庄子里那愈发旺盛的生机与暗藏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