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劝农旌旗(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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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秋日的薄雾,照亮了张家庄打谷场上狼藉的昨夜痕迹——凝固的血迹、散乱的蹄印、折断的竹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腥和尘土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肃穆和紧绷的活力。

社员们早已被组织起来,妇孺负责清扫,青壮则在赵武的指挥下,加固工事,清点缴获。四具山匪的尸体被草席覆盖,搁置一旁;三名受伤被俘的匪徒,包括那个脚掌被竹签刺穿、面色灰败的匪首“黑毛熊”,被结实的麻绳捆成了粽子,由护社队精锐日夜看守。从他们身上搜出的十几把豁口腰刀、些许散碎银两,以及一匹瘸了腿的驽马,都堆放在场院中央,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凶险与胜利。

张承恩眼眶泛红,却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经历血火后的沉凝。他亲自监督将缴获的兵器分发下去,替换下护社队手中的竹矛柴刀。当他将一把沉甸甸的腰刀递到赵武手中时,声音沙哑却坚定:“赵兄弟,庄子的安危,就托付给你和弟兄们了。”

“老爷放心!只要赵武有一口气在,绝不让贼人再踏进一步!”赵武抱拳,语气斩钉截铁。经过昨夜,他在这群庄户青年心中的威望已达顶峰。

张远声却并未沉浸于这场小小的胜利。他站在略高处,目光扫过忙碌的人群和那几座巍峨的粮山,眼神冷静得可怕。苏婉默默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块还温热的杂粮饼子:“一夜未睡,吃点东西。”

“多谢婉姐姐。”张远声接过,咬了一口,目光却依旧投向远方,“麻烦姐姐一事,帮我磨墨铺纸。”

书房内,油灯再亮。张远山口述,苏婉执笔,两份文书一气呵成。

第一份,用工整的馆阁体誊写,辞藻恭谨,数据翔实: “西安府劝农司特聘农师张远声谨禀劝农使李大人崇文台鉴:卑职蒙大人信重,委以新作试种之责,夙夜忧勤,未敢懈怠。今幸赖大人洪福、皇天庇佑,所试种之番薯、玉米、土豆三样新作物,均已收获。经再三核验,番薯亩产逾十五石,土豆亩产近十二石,玉米亩产亦达四石有余……此实乃亘古未有之丰产,活民无数之祥瑞!今谨具文,并附样品若干,呈报大人……”

通篇只字未提夜袭厮杀,满纸皆是丰收喜悦与对李崇文知遇之恩的感戴。

第二份,字迹稍显潦草,语气紧迫: “学生远声密禀恩师:新种丰收在即,然树大招风,本地劣绅王某,觊觎祥瑞之功,嫉恨乡民归心,竟丧心病狂,勾结北山悍匪‘黑毛熊’部,于昨夜突袭庄寨,欲焚粮种、杀学生全家,彻底毁坏劝农大计!幸赖大人平日威名震慑乡里,学生组织乡民凭险自卫,侥幸击溃匪徒,擒获匪首及王家信使,查获信物银票等铁证……王某此举,非止私怨,实乃公然对抗朝廷德政,破坏救荒大计,其心可诛!事态紧急,伏乞恩师速断!”

两封文书,一明一暗,一阳一阴,将一场你死我活的私斗,巧妙提升到了“维护朝廷德政、保护祥瑞成果”的高度。

“赵叔,点齐人手,备车马!我们即刻出发,赴西安府!”张远声将文书郑重封好,声音不容置疑。

日头升高时,三辆大车在十名精悍护社队员的护卫下,悄然驶出张家庄。中间一辆车上,堆放着几袋饱满的玉米棒子、一筐红皮大番薯、一筐黄皮土豆,以及少量制成的薯干和玉米饼。最后一辆车上,则押着被蒙住头脸、捆得结实的匪首“黑毛熊”和王家那名面如死灰的信使。

一路无话,抵达西安府时已是下午。通传之后,李崇文立刻在劝农司衙署的后堂接见了他们。

当李崇文的目光扫过文书上那一个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时,他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拿着纸张的手剧烈颤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也浑然不觉。

“十五石?!十二石?!四石?!远声!此…此数字确凿否?!!”他的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尖锐走调,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作为劝农官,他太清楚这个产量意味着什么!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简在帝心的不世之功!

“恩师面前,学生岂敢妄言?所有产量,皆由社中老农、账房共同核验,样本在此,恩师可亲自观之!”张远声拱手,语气沉稳。

李崇文几乎是扑到那几袋粮食前,抓起一个胳膊粗的番薯,掂量着;掰开一个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查看着颗粒;抚摸着圆润的土豆,如同抚摸绝世珍宝。狂喜淹没了他!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远声,你立下大功了!大功啊!”他激动地来回踱步,语无伦次。

待到激动稍平,张远声才适时呈上第二封密信。

李崇文展开一看,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暴怒:“混账!匹夫!安敢如此!!”他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震得笔筒乱跳,“区区一乡下劣绅,竟敢勾结匪类,毁我祥瑞,坏我劝农大计!其罪当诛!当诛九族!”

破坏高产作物的推广,就是砸他李崇文的饭碗,断他仕途的青云路!这已触及了他的逆鳞。

“人证物证何在?” 赵武立刻将面如土色的匪首和王家家仆押上,并将那张带有王家暗记的银票呈上。

李崇文验看无误,眼中寒光凛冽:“好!好得很!来人!”

他当即唤来心腹书吏,厉声口述文书,以“破坏劝农、勾结山匪、袭击官差、图谋不轨”等罪名,行文长安县衙,并同时抄报西安府刑房,要求立即锁拿王员外一家及相关人等,严查不贷!文书语气严厉,措辞激烈,盖上了劝农司的大印。

“你亲自送去!告诉县尊,此事乃抚台大人(注陕西巡抚)都关注的新政成果,若敢徇私拖延,后果自负!”李崇文对书吏吩咐道,直接抬出了上级压人。

书吏凛然遵命,快步离去。

处理完这桩“小事”,李崇文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高产量作物上,态度愈发和蔼可亲:“远声啊,此次你居功至伟!本官定要为你向朝廷请功!你且回去,安心扩大种植,推广良种!所需人力、田地,本官都会为你设法!”

“谢恩师!”张远声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顺势提出:“恩师,那王家为恶乡里,其田产多是巧取豪夺而来。如今其罪已彰,学生恳请恩师斡旋,能否将其部分田产暂划归垦荒社代管?一则可用于扩大新种试种,二则可安置更多流民,使其自食其力,不再为患地方,三则产出之粮,亦可为朝廷分忧。”

李崇文此刻看张远声无比顺眼,只觉得他思虑周全,事事都为劝农大计着想,当即应允:“此言大善!此事本官来办,你静候佳音即可!”

数日后,长安县衙的差役如狼似虎地冲进王家大宅。铁证如山,又有上官严令,县尊不敢怠慢。王员外及其心腹管家当即被锁拿入狱,家产抄没充公。曾经显赫一时的乡绅大户,顷刻间墙倒屋塌,树倒猢狲散。

消息传回张家庄,庄内一片欢腾,社员们对张远声的敬畏和感激更深一层。

又过了几日,官府文书下达:王家部分田产,依“劝农司试验田”例,暂由张家庄垦荒社代耕代种,所产粮食需详细造册上报。同时,文书正式表彰了张远声“劝农有功”,赐银五十两,绸缎两匹。

站在新划归的大片田地前,张远声手中握着那份文书,脸上并无太多喜色。赵武、陈老、苏婉等人站在他身后。

“王家已不足为虑。”张远声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真正的艰难,或许才刚刚开始。”他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秋意已深,天色湛蓝,却似乎隐隐有股无形的寒意正在汇聚。

“赵叔,护社队规模可再扩一倍,训练不可松懈。陈老,流民登记造册要细,分田分地要公,粮仓务必加固,多备石灰硝石以防潮防虫。苏婉姐,伤药、防疫之药,也要多多储备。”

他一条条吩咐下去,目光深远。

历史的洪流并未因一个小地主的覆灭而改变方向,小冰河期的严寒,关外躁动的铁骑,中原沸腾的民怨……一切都还在积蓄。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或许并不像这秋日阳光看起来那么充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