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劝农使之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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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发民夫的正式公文,最终还是像一道催命符,落在了里长赵守财的案头。名单上,“垦荒社”的青壮名字赫然在列,尤其是赵武、石头等流民出身者,几乎一个不落。
王管家亲自来了里长家一趟,什么也没多说,只留下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和一句阴恻恻的话:“赵里长,王员外盼着这批民夫早日上路,为朝廷效力呢。”
赵守财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对着名单和银子,唉声叹气,左右为难。一边是王家的威逼利诱,一边是张家那边隐约的压力尤其是那位府城的李大人和乡亲情面。他只能采取拖字诀,但期限一日日逼近,压力与日俱增。
垦荒社内,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又被巨大的不安笼罩。虽然张远声承诺会照顾家小,但谁都知道那徭役的苦楚和危险,无异于九死一生。
张远声表面镇定,指挥着夏耘除草、追肥灌溉,内心却如同火烧。他派去府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报,李崇文大人确实外出公干,归期未定。
就在期限前最后三天的午后,一辆风尘仆仆的骡车,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张家庄的地界。车子没有进村,直接停在了村东那片广阔的田地边。
车帘掀开,李崇文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官袍,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看到眼前景象的瞬间,立刻迸发出锐利而激动的光芒。
他没有理会闻讯赶来的里长和任何人的迎接,而是像着了魔一般,快步走入田埂之间。
时值盛夏,番薯藤蔓铺满了垄沟,绿浪翻滚;玉米杆子已有半人高,宽大的叶片迎风招展,吐出稚嫩的雄穗;土豆植株郁郁葱葱,地表看不到什么,但李崇文知道,希望就在那泥土之下。
他蹲下身,近乎颤抖地抚摸着一片番薯叶,又轻轻扒开玉米根部的土壤查看墒情,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成了…真的成了…长势竟如此之好…”
他看到田地间劳作的社员,虽然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精神头却足,除草施肥,各有分工,井然有序。几个半大的孩子跟在大人身后捉虫,还有老人坐在田头树荫下编织草帘。
这哪里是灾荒年景下绝望的饥民?这分明是一幅生机勃勃的“农耕勤勉图”!
“李大人!”张远声得到消息,飞奔而来,脸上混合着惊喜和焦虑,额上满是汗水。
李崇文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张远声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远声!你…你真是做到了!这庄稼…这景象…太好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大人,”张远声来不及寒暄,急切地说道,“庄稼是好,但眼下社里遇上大难了!”他迅速将征发徭役、名单针对垦荒社、期限将至的情况和盘托出。
李崇文的脸色瞬间从激动的潮红变为官威十足的沉肃:“岂有此理!荒废农时,毁坏稼穑,此乃动摇国本之举!带我去见你们里长!”
赵守财早已候在一旁,吓得腿肚子发软,连忙上前作揖:“下官…小吏不知李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李崇文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指着眼前的田地,厉声道:“赵里长!你可知此地乃是西安府劝农司备案在册的‘新式农法试种重地’?此地所产,所获经验,关乎府尊大人乃至朝廷的农政大计!眼下正是田间管理最紧要的关头,你竟要将其主要劳力尽数征发?若是导致试种失败,耽误了朝廷大事,你这小小的里长,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一顶“破坏朝廷大计”的天大帽子扣下来,赵守财顿时面无人色,冷汗涔涔,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小吏糊涂!小吏万万不敢!都是那王家…是那王家逼迫…”
“哼!”李崇文冷哼一声,“本官不管谁人逼迫!即刻起,张家庄所有劳力,一律以保障此次试种为第一要务!征发之事,暂缓!待秋收之后,再行议处!若有谁再敢从中作梗,休怪本官行文县衙,从严查办!”
“是是是!小吏遵命!小吏这就去回复上官,说明情况!”赵守财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了,心中已将王家骂了千万遍。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全社。压抑在人们心头多日的巨石骤然落地,狂喜的欢呼声在田野间爆发开来!
当天下午,李崇文在张家堂屋,郑重其事地展开一份空白的公文纸,亲自磨墨挥毫。
笔走龙蛇之后,他盖上了那方代表着西安府劝农司权威的朱红大印。
他将这份墨迹未干的文书,双手递给了张远声。
张远声接过,只见上面写道:“兹特聘张家庄民张远声,为西安府劝农司特聘农师,委其总管张家庄新式作物试种一切事宜,一应人等,皆需配合。此令。” 落款是李崇文的官职和姓名,以及那枚鲜红的官印。
“远声,”李崇文神色郑重,“此非朝廷正式官身,却亦代表官府信用。有此文书,地方宵小当不敢再明目张胆欺压于你。望你不负所托,精心农事,秋收之时,本官希望能看到一份足以呈送府尊案前的丰硕成果和详实章程!”
张远声紧紧握着那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心潮澎湃,深深一揖:“小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厚望!”
李崇文又吩咐随从取出两封银子:“此乃二十两俸银,是你这‘农师’首年俸禄。望你用好此银,于公于私,皆有所益。”
次日,李崇文在离开前,让张远声召集全体社员。当着数百人的面,他再次高声宣布了对张远声的任命,并勉励大家安心生产,遵守社规。
人群沸腾了!人们看着站在李大人身旁、手持盖官印文书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感激和前所未有的希望。
王员外在家中得知消息,当场摔碎了心爱的茶盏,脸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王管家更是面如死灰,他们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和张家,已经不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了。
送别李崇文后,张远声并未沉浸在喜悦中。他立刻将那二十两俸银交给陈老入库,明确规定此银为“社内公帑”,用于购买农具、种子或救助急难。
夜晚,赵武来到书房,低声问:“东家,如今有了官身,护社队…还要练吗?”
张远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清醒而锐利:“更要练!而且要练得更好。王家绝不会甘心,明的不敢,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多更毒。咱们的力量,必须配得上这名号,才能守住这份基业。”
他顿了顿,看向桌上李崇文留下的几本农书和一份要求秋后上报的“条陈格式”。
“而且,咱们的眼界,也不能只盯着张家庄了。”他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期待。
微弱的油灯下,那枚朱红的官印仿佛在纸上燃烧,照亮了一条全新的、更加宽阔却也必然更加艰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