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双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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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没有署名,只用水笔写着:“致屋主”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老旧的照片和一张便条。

照片上是一对双胞胎小女孩,穿着相似的裙子,但并非完全一样——其中一个笑得灿烂,另一个则表情阴郁。

照片背面写着:“庄梦朝与庄梦夕,五岁生日”。

便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其中一个孩子总是模仿另一个,直到没人能分清谁是谁。有时候,连她们自己也分不清。

你确定你是你自以为的那个人吗?”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盯着照片中那个表情阴郁的女孩,一段被埋葬的记忆突然浮现:

『“为什么总是我当庄梦夕?”小女孩哭着问。

“因为你就是庄梦夕啊。”母亲温柔但坚定地说。

“不!我是庄梦朝!她才是庄梦夕!”

“别闹了,孩子。你一直就是庄梦夕。”』

我手中的照片飘落在地……那个哭泣的女孩——有泪痣的女孩——被称作庄梦夕。

但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有泪痣的是我。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寂静——是孙易。

“庄小姐,我想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您家老宅的资料。”他的声音异常紧张,“那些失踪案件……活下来的那个孩子……警方记录显示,他们后来都表现出身份认知混乱的症状。有专家认为这老宅的结构会影响人的自我认知……”

我缓缓放下手机,没有听完。

我走到门厅的镜子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右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如同一个诅咒的标记。

我是庄梦朝,还是庄梦夕?

镜中的影像似乎微微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我并未做出的表情。

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

老宅的阴影深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如同耳语般的呼唤:

“姐姐……”

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柱在空荡的门厅里疯狂切割着黑暗。

什么也没有,只有老宅沉默的阴影,和我自己狂乱的心跳。

“谁在那儿?”我的声音嘶哑,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

没有回答,只有一种感觉——一种被注视的、粘稠的、无处不在的注视感。

不是来自某一个方向,而是来自这栋房子本身。

我低头看向地上的照片,那个被称作“庄梦夕”的、有泪痣的阴郁女孩,她的眼睛像两个黑洞,吸走了我所有的确定性。

在我的记忆里,有泪痣的一直是庄梦朝,是“我”。

可照片背面清晰的笔迹,还有那段突然复苏的记忆碎片,都在残忍地颠覆这个认知。

『“为什么总是我当庄梦夕?”』

那个哭泣的、有泪痣的女孩……是我?

不,这不可能,是这房子,是压力,是某种集体性的恶作剧。

孙易、陈太太、那本日记、这照片……他们串通好了,一定是的。

我冲回书房,几乎是扑到书桌前,翻出父母去世后我整理的个人档案。

出生证明、小学毕业证、疫苗接种记录……所有文件上都写着“庄梦朝”——白纸黑字,法律认可,我是庄梦朝。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张五岁生日照,把它对着台灯的光,也许笔迹是伪造的,照片是合成的……

就在光线穿透相纸的瞬间,我看到了——照片底层,有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刮擦和重新书写的痕迹。

原本的名字被小心地抹去,覆盖上了新的。

在“庄梦朝”这个名字下面,似乎隐约能看到另一个被刮掉的、更短的名字开头笔画。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脑海中的迷雾。

我想起母亲总是把我的名字叫得犹豫,想起父亲在我获奖时那句无心的“小梦夕要是……啊,梦朝真棒”。

我想起童年照里,那些我认定是“庄梦夕”穿过的衣服,其实都穿在我身上。

那个恐怖的、我一直拒绝相信的可能性,此刻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

也许……活下来的,真的是庄梦夕。

而“庄梦朝”,那个在捉迷藏中消失的姐姐,成了我为了生存而披上的外衣。

在极度的创伤和混乱中,在父母失去一个女儿后无法再承受打击的脆弱中,我——庄梦夕——窃取了姐姐的身份,甚至最终说服了自己,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所以那本日记里写的“姐姐推了我”,也许是真的,只是方向错了。

不是姐姐推了妹妹,而是“我”,这个扮演着姐姐的妹妹,在童年的争执中,把真正的庄梦朝推进了那个衣柜的暗格,然后……锁上了门。

所以暗格里的刻字是:“救救我 她在外面”

那个“她”,指的是我。

所以那句:“谁是庄梦朝?” 是濒临绝望的姐姐,对身份被剥夺的最后诘问。

我瘫倒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衫。

二十年来,我活在一个窃来的身份里,而真正的庄梦朝,在我一手造成的囚笼中,悄无声息地逝去。

我不仅是幸存者,我是凶手,用无知和遗忘包装起来的,自私的凶手。

“你终于想起来了。”一个声音响起,不是来自门外,不是来自走廊。

它来自我的脑海深处,用着我的声线,却带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冰冷的了然。

镜子里,我的倒影依然站在那里,但它的表情不再同步。

它歪着头,脸上挂着一种悲戚而诡异的微笑,右眼下方,那颗泪痣仿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不……”我蜷缩起来,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在颅腔内共鸣。

“你把我关在里面,庄梦夕。”那个声音,那个“庄梦朝”的声音,轻柔地诉说,“黑暗,那么冷,那么久的黑暗。我敲打,我哭喊,你为什么不来开门?”

“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生气……我不知道那个格子会打不开……”我语无伦次地辩解,泪水模糊了视线。

童年的嫉妒、愤怒、那次争吵的细节,潮水般涌回脑海。

我抢走了她的发卡,她追到衣柜前,我推了她一把,她跌进暗格,木板弹回,锁扣落下……

我听到她惊恐的拍打声,但我跑开了……我以为那只是个游戏,一个惩罚……

“你不知道?”脑海里的声音尖锐起来,“你真的不知道吗,妹妹?那个暗格,从外面轻轻一拉就能打开。你只是……不想打开。”

“你胡说!”我尖叫起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对着镜子里的那个“我”。

“是吗?”镜中的影像向前走了一步,尽管我的身体还瘫坐在地,“那你为什么从不提起那晚的细节?为什么拒绝所有心理治疗?为什么二十年不敢回到这里?你的潜意识一直都知道。你只是不敢面对。”

它的手指,隔着冰凉的镜面,轻轻点在我的影像的胸口。

“你把我锁在衣柜里,庄梦夕。然后,你把我锁在了你的心里。你扮演我,成为我,用我的名字生活,以为这样就能埋葬我。但现在,这房子醒了。我也醒了。”

老宅开始发出细微的声响,墙壁内部传来抓挠声,楼板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孩童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成不断重复的名字:

“庄梦夕……庄梦夕……庄梦夕……”

这些声音重叠交织,不再是幻觉,它们真实地回荡在空气中,冰冷而执拗地呼唤着那个被我遗弃了二十年的名字。

我是庄梦夕……

这个认知像一把锈钝的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我二十年来赖以生存的假象。

我不是幸存的那个“庄梦朝”,我是顶替了她名字、她人生、她一切的凶手。

我所珍惜的关于“自我”的所有记忆,都是精心构建的谎言,为了掩盖那个雨夜我犯下的、源自孩童式残忍的致命错误。

镜子里的“我”笑容扩大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一丝……胜利。

“游戏该结束了,妹妹。”它,或者说,“她”——真正的庄梦朝的幽灵——轻声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手电筒的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在陷入完全的黑暗前,我最后看到的是镜中的影像,它不再模仿我的动作,而是静静地、决绝地,向我伸出了手。

仿佛要穿透镜面,将我拉进去,拉进那个我囚禁了她二十年的,永恒的黑暗……

“不……”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气音。

我向后蜷缩,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妄图逃离那只镜中的手,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真相。

黑暗中,孩童的窃窃私语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庄梦夕……”

“你推了我……”

“你抢了我的名字……”

“你把我关在黑房子里……”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地板下,从天花板上,从墙壁内部。

它们重叠着,控诉着,不再是单一的“庄梦朝”的声音,而是无数个……仿佛这老宅里所有被混淆、被替代、被遗忘的“影子”都在此刻苏醒。

我捂住耳朵,但声音直接钻进脑海。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它们说,更像是在对自己那早已崩坏的良知辩解。

童年的嫉妒是如此炽热,炽热到可以点燃毁灭的火焰。

那个发卡,那个表扬,那个注视……所有姐姐轻易得到的东西,对我而言都像是隔着一层玻璃。

推搡,锁扣落下的声音……那一刻,愤怒掩盖了所有,甚至掩盖了那细微的、被木板隔绝的哭喊。

我以为我只是在玩一个恶劣的捉迷藏,我以为她很快就能出来。

我真的……是这么以为的吗?

镜中的手似乎又向前伸了一寸,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镜面,寒意如同实质的针,刺穿我的皮肤。

“你知道的。”那个属于庄梦朝的声音再次单独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你锁上门的时候,听到了我在里面拍打。你跑开的时候,听到了我的哭声。你只是……选择了不听。”

记忆的碎片终于拼凑完整——那个雨夜,我把她锁进去后,并没有立刻跑远。

我躲在门边,听着里面沉闷的拍打声和隐约的哭喊。

雷声滚过,我害怕了,但一种更黑暗的情绪攫住了我——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如果她不见了,如果只剩下我一个……是不是就再也不用被比较,再也不用活在“另一个”的阴影下了?

我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在父母追问时,茫然地摇头。

选择了在日复一日的扮演中,将那个拍打声、那个哭声,连同那个真正的我,一起深埋。

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知道。

“现在,”庄梦朝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声叹息,“该你还给我了。”

还给她?还给她什么?名字?人生?还是……这具身体?

极致的恐惧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慢慢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抬起头,尽管眼前只有浓稠的黑暗,但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在镜子的另一边,等待了二十年。

“好。”我听到自己说,声音陌生而干涩。

我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身,向着镜子的方向,摸索着迈出一步。

地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仿佛这栋老宅也在为这场迟来的交接而叹息。

脑海里的私语声骤然停止,一片死寂中,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镜面。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顺着指尖迅猛窜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不是冰冷,而是某种……置换。

仿佛我的意识正在被强行抽离,而另一个存在,带着二十年的沉寂与怨恨,正汹涌地填入这具躯壳。

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陌生的画面——是庄梦朝的记忆。

她躲在衣柜暗格里的恐惧、绝望、最后逐渐微弱的呼吸……这些不属于我的记忆,正蛮横地成为我的。

“不……”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缩回手,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那只镜中的手,仿佛穿透了虚与实的界限,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冰冷刺骨。

在我意识的最后角落,我听到她——那个正在成为“庄梦朝”的我,或者正在成为我的“庄梦朝”——用我的声带,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悠长的叹息。

然后,黑暗彻底淹没了我。

……

阳光刺眼,我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站在老宅门厅的镜子前。

身上沾着灰尘,像是经历了一场混乱,但精神却异常清明。

不,不是清明,是……轻快,一种背负了太久重担终于卸下的轻快。

镜子里,是我熟悉的脸——右眼下方,那颗泪痣清晰可见。

我是庄梦朝。

我终于,拿回了我的名字,我的人生。

角落里,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安静地躺在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来,随手翻开。

里面的字迹依旧稚嫩,但内容却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控诉,而是一个孤独小女孩的日常记录,关于一个总是模仿她、想要成为她的妹妹。

最后一页,添上了一行新的字迹,墨迹深黑,仿佛刚刚写就:

“游戏结束。谢谢你的身体,妹妹。”

我轻轻合上日记,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人性的阴暗面?也许吧,但生存,本就是最原始的本能。

无论是谁,活下来的,才有资格书写故事。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孙易的呼唤:“庄小姐?您在里面吗?买家已经到了。”

我抚平衣角的褶皱,将日记本塞进一旁的抽屉深处,然后转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属于“庄梦朝”的温和笑容。

“来了。”我应道,声音平静。

阳光从窗外涌进来,将老宅的阴影驱散。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黑暗里。

而活下来的,将继续行走在光下,带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人性深处,那一点点冰冷的、为了生存而滋生的……阴暗。

我拉开门,迎向阳光和等待的众人。

身后,老宅寂静无声。

只是在二楼书房的衣柜深处,那暗格的木板上,似乎又多了一道新鲜的、细微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