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皇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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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小殿下有所不知，修建水渠耗费巨大，咱们这片皇庄地势略高，引水不易，大多还是靠人力担水。”
允堂看着老农佝偻的背影和那沉重的木斗，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做声。他继续往前走，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挎着篮子，在田埂边寻找着什么，不时挖出一些野菜，放进篮子里。
“他们在挖什么？”允堂好奇。
“回小殿下，是些马齿苋、荠菜之类的野菜。庄户人家的孩子，闲暇时都会出来挖点野菜，添补家用或自家吃食。”
允堂看着那些孩子，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赤着脚，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他想起自己在宫里，每顿饭食都极其精致，却还时常挑食，不由得有些怔忡。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和孩童惊慌的哭喊声。
允堂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挖野菜的小女孩为了够一株长在坡下的野菜，脚下打滑，跌进了旁边用于蓄水的泥塘里。泥塘不深，但淤泥湿滑，小女孩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上来，吓得哇哇大哭，旁边的几个孩子也慌了神。
“殿下小心，属下去……”张敬轩反应极快，正要上前，却见身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
允堂几乎是想都没想，几步就跑到泥塘边。泥塘边的坡地湿滑，他一时没站稳，靴子和衣摆也沾上了泥点，但他毫不在意，蹲下身，努力向那个在泥水里扑腾的小女孩伸出手。
“快，抓住我的手！”
那小女孩吓得六神无主，看到伸到面前一只白皙干净、一看就知从未劳作过的手，愣了一下，才颤抖着伸出自己沾满污泥的小手。
允堂用力抓住她的手，使劲往上拉。
可他年纪小，力气不是很足，脚下又滑，拉了一下没拉动，自己反而差点被带下去。紧跟过来的张敬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允堂，同时另一只手轻松一提，就将那小女孩从泥塘里捞了下来。
小女孩安全了，但浑身都是臭烘烘的泥水，吓得还在抽噎。允堂看着自己满是污泥的手和湿了一片的衣袖，又看看惊魂未定、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素色手帕，递了过去。
“别哭了，擦擦脸，没事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不敢接。
旁边的管事和闻讯赶来的孩子父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小民/奴婢该死！冲撞了殿下！求殿下恕罪！”
允堂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无措，他看向张敬轩。
张敬轩会意。
“都起来吧。殿下仁厚，不会怪罪。快带孩子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当心着凉。”
那对千恩万谢的农人夫妇，这才赶紧拉着浑身污泥的女儿退下了。
允堂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手和衣摆，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田埂边，就着灌溉用的清水，慢慢清洗手上的污泥。清水荡起波纹，映出他若有所思的小脸。
经过这一番折腾，日头已然西斜。张敬轩抬头看了看天色，上前一步，轻声道。
“殿下，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允堂这次没有像出来时那样兴奋雀跃，他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向自己的小白马。回程的路上，他安静了许多，不像来时那样叽叽喳喳，频频回头张望。
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道路两旁在夕阳余晖中逐渐模糊的田园景色，看着那些结束一天劳作、扛着农具归家的农人身影。
张敬轩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护卫在侧。
队伍在宫门落钥前顺利返回。
允堂先去东宫向太子哥哥南承瑾复命。南承瑾见他一身狼狈，衣摆沾泥，手上还有水渍，眉头微蹙。
“这是去哪儿野了？弄得如此模样。”
允堂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地辩解，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回太子哥哥，我去皇庄看了庄稼，不小心弄脏了。”
南承瑾见他神色有异，不似平常活泼，便多问了几句皇庄见闻。
允堂一一回答了，说到如何辨认蔬菜，如何提水灌溉，说到那些挖野菜的孩子，说到那个掉进泥塘的小女孩……他的描述很平实，没有太多夸张，但南承瑾还是从弟弟那双变得沉静了几分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看来这一趟，倒也不全是玩闹。”南承瑾淡淡评价了一句，没有再多说，只让他回去梳洗用膳。
允堂回到自己的寝殿，宫人们看到他一身泥点都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准备热水沐浴。泡在洒满花瓣的温水中，允堂看着自己早已被宫女细心清洗干净、恢复白嫩的手指，眼前却仿佛还是那片绿色的田野，那个沉重的木斗，那些赤脚的孩子，还有那泥塘里挣扎的小小身影。
晚膳时分，桌上依旧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允堂拿起玉箸，看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米饭，第一次没有急着夹菜，而是用筷子轻轻拨弄着雪白的米粒，忽然抬头问侍立在旁的宫女。
“我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农人这样一颗一颗种出来的吗？”
宫女被问得一愣，小心翼翼地回答。
“回小殿下，是的呢。都是庄户人家辛苦耕种出来的。”
允堂低下头，默默地吃完了碗里的饭，第一次没有剩下任何米粒。
洗漱完毕，他穿着寝衣，却毫无睡意。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洒满庭院。他想了想，推开殿门，对守在外面的内侍说。
“备轿，我要去重华宫。”
这个时辰，皇帝南烁通常还在批阅奏折。听到内侍禀报十五殿下求见，南烁有些意外，还是让他进来。
允堂走进灯火通明的书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南烁放下朱笔，看着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寝衣，显得格外乖巧的小儿子，温和地问道。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今日去皇庄玩得不开心？”
允堂走到御案前，抬起头，眼神清澈而认真。
“父亲，我今天在皇庄，看到农人用木斗提水浇田，很辛苦。庄里的孩子要去挖野菜，还有个小妹妹掉进了泥塘……父亲，我们能不能在皇庄修水渠？这样浇地就不用那么累了。”
南烁微微一怔，看着儿子难得如此郑重其事的小脸，那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娇憨顽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识民生艰辛的触动和纯真的善意。他心中涌起一股感慨。
他伸出手，这次没有点他的鼻子，而是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允堂，”南烁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你能看到这些，想到这些，父亲很高兴。修水渠是利农之事，但需要统筹规划，考量物力财力。这件事，父亲会记在心里，让工部去勘测商议。”
允堂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时辰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是，父亲也早点休息。”允堂再次行礼，退出了书房。
走在回宫的路上，夜风微凉。
允堂抬头看着漫天繁星，心里那种胀鼓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平息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