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明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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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堂看到了自己的同胞兄长,五皇子南承瑜。

南承瑜坐在离他不算太远,但也不算近的位置,周围似乎空着一圈无形的隔膜。他穿着一身墨蓝色锦袍,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里。

他很少举杯,也很少与人交谈,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精致的菜肴。

当允堂的目光无意中与他撞上时,南承瑜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复杂,里面翻滚着怨怼。

允堂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幼年时,在永和宫里被这位兄长掐住脖子差点窒息的恐惧,垂下眼,心跳如鼓。

三皇子南承钰,正与身边的慧妃低声说笑,慧妃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雍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扫过允堂时,带着审视与算计。

八皇子南承亦则显得温文尔雅,正举杯向太子敬酒,笑容得体,言辞恭谨,偶尔瞥向允堂的眼神冰冷,快得让人抓不住。

十一皇子南承阳坐在稍后,与邻座的一位宗室子弟低声交谈,显得比较低调。

朝臣席那边,气氛同样微妙。蒋国公蒋川泽的位置很靠前,他须发皆白,老态龙钟,但偶尔抬起眼皮看向皇子席,尤其是看向允堂时,那浑浊的老眼里闪过的是深沉的忧虑和忌惮。

以他为首的太子一系官员,脸上虽带着笑,但彼此交换的眼神都透着凝重。而一些原本观望或依附于其他皇子派系的官员,目光在太子、允堂、被解禁的五皇子身上来回逡巡,心思各异。

允堂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满殿的繁华喜庆之下,暗流汹涌。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成了这场盛宴中一个突兀的焦点,只因为父亲近来那毫不掩饰的“重视”。

他端起面前的玉杯,里面是清甜的果酿。他小口抿着,舌尖却尝不出丝毫甜味,只有一片苦涩。

父亲将他推到众人眼前,究竟是为了什么?只为了将他推向了所有兄弟的对立面?

北狄使团带来了可汗的亲笔国书和一车车珍贵的皮毛、骏马、宝石。

麟德殿偏殿内,气氛庄重而肃穆。使臣阿史那浑身材魁梧,穿着北狄传统的皮袍,声如洪钟地转达了可汗希望与南朝永结盟好、互通姻亲的意愿。

“……我北狄大可汗,英明神武,愿与贵国天子结为翁婿之好,永息边患,共享太平!特求娶贵国金枝玉叶的公主,以固两国之盟!”

阿史那浑的话语在殿内回荡。

南烁高踞御座,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缓缓开口,声音充满了帝王的威严。

“可汗美意,朕心甚慰。结亲修好,亦是朕之所愿。朕之四公主玉姝,温婉淑德;七公主玉宛,聪慧知礼。皆为朕之掌珠。不知可汗属意哪位?”

使臣阿史那浑躬身。

“大可汗仰慕南朝风华,无论哪位公主殿下,皆是我北狄草原最尊贵的阏氏!”

话虽如此,但殿中众人皆知,和亲人选,最终还是要由皇帝定夺。北狄苦寒,风俗迥异,远嫁的公主,命运难测。

四公主南玉姝和七公主南玉宛的生母位份不高,她们的命运,在这金殿之上,已被悄然摆上了权衡的筹码台。

消息如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宫廷。

几日后,允堂在演武场挥汗如雨,将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仿佛要将心中积压的所有烦闷和无力感都倾泻在这枪影之中。

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将长枪交给侍从常德,接过东远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带着一身汗气离开演武场,准备回重华宫。

途经御花园深处一片开得正盛的芍药圃时,允堂的脚步顿住了。

不远处的临水小亭里,一个纤细的身影独自凭栏而立,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背影说不出的寥落孤寂。

允堂犹豫了一下,对身后的常德和东远低声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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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罢,他放轻脚步,独自走向小亭。

“四姐。”允堂在亭外轻声唤着。

南玉姝身体微颤,回过头来。她显然哭过,眼圈泛着红,脸上的脂粉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和惊惶。

看到是允堂,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透着浓浓的苦涩和认命。

“是十五弟啊。”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强撑的平静,“刚从演武场回来?瞧你这一头的汗。”她说着,拿出自己的丝帕,像小时候那样,想替允堂擦拭额角的汗珠。

允堂没有躲,任由那带着淡淡馨香的丝帕落在额上。

他看着四姐强颜欢笑的脸,看着她眼底深藏的恐惧,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得发疼。那些朝堂上的倾轧,兄弟间的疏离,此刻都比不上眼前四姐这份无声的悲伤带来的冲击。

“四姐,”允堂的声音有些发紧,“你……不想去北狄,是不是?”

南玉姝擦拭他额角的手顿住。她看着允堂那双清澈乌黑、盛满了担忧和认真的眼睛,一时间竟愣住了。

在这个冰冷的宫廷里,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问过她“想不想”。片刻后,她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池水,声音轻得像叹息。

“傻弟弟,说什么呢。父皇的旨意,就是姐姐的归宿。身为皇家女儿,和亲……本就是宿命。”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自嘲,“况且,父皇一旦决定的事,金口玉言,岂是说改就能改的?十五弟,姐姐知道你心好,但……别胡闹。”

“我不是胡闹!”允堂急切地反驳,声音拔高了几分,“四姐,我去跟父皇说!我去求父皇!北狄那么远,那么苦……”

“允堂!”南玉姝打断了他,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深深的疲惫和看透世事的苍凉。

“父皇疼爱你,姐姐知道。可正因为父皇疼你,你才更不能任性。朝堂大事,和亲国策,岂是你一个小孩子说几句‘不想’就能改变的?姐姐谢谢你这份心意。”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允堂汗湿的发顶,动作温柔,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去吧,好好练武,听父皇的话。姐姐……没事的。”

那温柔的动作,那“小孩子”的界定,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允堂心中刚刚燃起的冲动火苗。他看着四姐眼中那抹深重的无奈和认命,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见过朝堂上父皇拍碎的镇纸,见过太子哥哥眼中的疏离,见过五哥眼底的疯狂怨恨,更见过那些大臣们目光里的算计。

他明白“金口玉言”的分量,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分量,在真正的国事面前,还远远不够。

可看着四姐强撑着单薄的肩膀,独自承受着即将被命运抛向苦寒之地的恐惧,允堂的心很难受很难受。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巍峨宫墙内的荣华富贵下,掩盖着多少身不由己的悲凉。他不想当什么被“重视”的皇子,他只想要他的亲人们都能平安喜乐和睦相处。

他默默地站在亭中,看着四姐瘦弱的背影重新转向池塘,肩膀微微耸动。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地映在冰冷的石阶上。允堂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痕。

常德和东远远远看着亭中的小主子,只见他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站了很久。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小少年心中无声的惊雷与誓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