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拆解的子弹与审查的阴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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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歪歪扭扭却重若千钧的“念”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陆铮和沈念薇之间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它不仅仅是一个字的成形，更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陆铮与那麻木左臂的战争，终于从绝望的泥沼中，艰难地踏上了希望的原野。这份来之不易的微光，让病房里连日笼罩的阴霾都似乎淡去了几分。
康复室。
“感觉盲盒”的训练依旧在继续，陈教授不断加入新的物品：温度不同的金属片、带有纹理的布料、甚至不同硬度的橡皮。陆铮闭着眼睛，如同一个虔诚的学徒，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掌心传来的每一丝微弱信号，努力分辨着冰凉与温热、光滑与粗糙、坚硬与柔软之间的细微差别。每一次成功的识别，都让他眼中那簇名为“希望”的火苗燃烧得更加稳定。
但陈教授显然不会满足于此。感觉是基石，运动才是目标。几天后，当陆铮对手掌和指尖的触觉反馈有了相对稳定的感知基础时，新的挑战降临了。
陈教授带来的不再是布口袋，而是一个擦拭得锃亮的、沉甸甸的黄铜子弹壳，以及一枚同样擦得闪亮的、黄橙橙的弹头。
“陆参谋，”陈教授将子弹壳和弹头放在铺着绒布的托盘上，“感觉训练是基础，但最终目的是为了功能。今天，我们尝试一点‘精细活儿’。”他拿起子弹壳，指着底部中心的凹槽，“目标很简单：用你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这个弹壳。然后，用右手，将这枚弹头，”他拿起弹头，“旋进弹壳底部的凹槽里，完成一发子弹的……模拟组装。”
这个动作看似简单，但对于此刻的陆铮来说，无异于攀登天堑！它要求左手拇指和食指不仅要能“捏住”光滑的弹壳，还要提供稳定的支撑力，承受右手旋入弹头时产生的轻微扭力！这需要左手具备初步的主动抓握能力和稳定性！
陆铮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而专注。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拿起那枚弹头，感受着金属的冰凉和沉甸甸的分量。然后，他看向自己的左手，那几根刚刚找回一丝感觉的手指。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面对一场至关重要的战斗。他缓缓驱动意识，向那两根关键的手指——拇指和食指——下达指令：弯曲！捏住！
左臂的肌肉开始轻微颤抖，带动着手掌和手指一起晃动。他努力集中精神，去“感觉”那光滑冰凉的弹壳表面。拇指和食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内弯曲，指腹极其勉强地、极其不稳定地贴上了黄铜弹壳的侧壁！他成功了第一步——接触！
但“捏住”需要力量！需要指腹肌肉的收缩！陆铮咬着牙，调动着每一丝能调动的意念和力量，试图让那两根指腹“压紧”弹壳！
汗水瞬间从他额角渗出。左臂的颤抖加剧。那两根指腹如同被冻结的软泥，虽然贴在弹壳上，却无法施加有效的压力，弹壳在他颤抖的手指间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滑落！
“稳住！不要对抗颤抖，尝试去‘适应’它！感受弹壳的轮廓，用意识去‘包裹’它！”陈教授冷静地指导着，目光锐利地观察着陆铮肌肉的每一丝变化。
陆铮紧抿着唇，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该死的颤抖，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入指尖那微弱的感觉里，去感受弹壳光滑的弧面，去想象自己的指腹如同磁石般吸附其上。这是一种全新的、极其别扭的发力方式，需要意识对身体进行前所未有的精细操控。
就在弹壳即将滑脱的瞬间，他的拇指指腹，在高度集中的意念驱动下，极其微弱地、却真实地向下施加了一丝压力！虽然微弱，却让弹壳的晃动幅度瞬间减小了许多！
“好！保持这种感觉！”陈教授立刻鼓励道。
陆铮不敢有丝毫松懈，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这微弱的“捏握”。他右手拿起那枚弹头，动作也变得异常小心和缓慢。弹头的尖端需要精准地对准弹壳底部的凹槽。他屏住呼吸，右手极其稳定地将弹头尖端抵住凹槽边缘，然后，开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旋转。
左手的稳定至关重要！哪怕一丝轻微的晃动，都可能让弹头偏离凹槽！陆铮的左手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掌舵，指腹死死“钉”在弹壳上，承受着右手旋转带来的细微扭力。左臂的颤抖依旧存在，但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将其压制在一个相对可控的范围内。汗水如同小溪般流下，浸湿了他的鬓角和衣领。
沈念薇站在一旁，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看着陆铮因为过度专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背脊，看着他汗湿的侧脸和紧抿到发白的嘴唇，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他那如同走钢丝般脆弱的平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安静的康复室里，只有陆铮粗重的喘息声、弹头与黄铜凹槽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他自己都能听到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圈……两圈……
弹头在陆铮稳定而缓慢的右手动作下，一点点地旋入凹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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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当弹头完全旋紧，与弹壳底部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时，陆铮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虚脱般向后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如同雨水般从他脸上淌下。他的左手无力地松开，那枚被他艰难“捏握”并成功完成组装的子弹模型，“当啷”一声掉落在托盘上。
成功了！虽然过程惨烈，虽然左手依旧颤抖无力，虽然完成得极其勉强，但他成功了！他用那只被医生判了“死刑”的手臂，完成了一次精细的操作！
陆铮看着托盘里那枚组合完整的子弹模型，又看向自己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左手，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这光芒，比之前握笔写下“念”字时更加炽热！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这代表着他身体的功能性，正在一点一滴地、极其艰难地复苏！
“很好！”陈教授拿起那枚子弹模型，仔细检查了一下旋入的紧密程度，脸上露出了极其难得的、明显的赞许笑容，“非常棒！陆参谋！记住这种控制感和协作感！这就是神经功能重建的关键一步！虽然微小，但意义重大！”
沈念薇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拿起毛巾，动作轻柔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擦拭着陆铮脸上的汗水。“你做到了！陆铮！你太棒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是喜悦的泪水。
陆铮抬起完好的右手，握住了她拿着毛巾的手，力道很大。他看着她盈满喜悦泪水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嘴角艰难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无比畅快、带着血性和骄傲的笑容。这份突破带来的成就感和希望，如同甘霖，瞬间冲淡了连日来的所有痛苦和阴霾。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下午，当沈念薇扶着耗尽体力、昏昏欲睡的陆铮回到病房，准备让他好好休息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来的不是医生护士，也不是王栋梁，而是那位表情永远严肃的吴干事。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同样神情冷峻、穿着便装的陌生男子。
“沈念薇同志，”吴干事的语气比以往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请立刻跟我们走一趟。关于‘青松岭事件’的后续调查，有些新的情况需要你配合核实。”
“新的情况？”沈念薇心头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瞬间被惊醒、眼神变得锐利的陆铮，“陆参谋他刚做完康复训练，需要休息……”
“沈念薇同志！”吴干事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命令！请你配合！时间紧迫！”他身后的便装男子也上前一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陆铮挣扎着想坐起来，脸色铁青：“吴干事！她需要休息！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或者等她状态好一点……”
“陆参谋！”吴干事打断他，目光转向陆铮，语气虽然依旧生硬，却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这是组织程序！请你安心养伤！沈念薇同志只是配合调查，不会有事！”他刻意强调了“只是配合调查”，但眼中的凝重并未减少半分。
沈念薇看着吴干事不同寻常的态度和那名陌生的便装男子，心头的不安瞬间放大。她想起了周震山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想起了那份名单背后牵扯的“鼹鼠”。新的情况？难道名单的审查出现了重大变故？或者……风暴已经开始波及到她这个“边缘人”？
她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深吸一口气，对陆铮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没事的，陆铮。吴干事说了，只是配合调查。你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她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愿在此时激化矛盾。
陆铮死死盯着吴干事和那名便装男子，眼神如同利刃。他明白组织纪律的严肃性，也看到了吴干事眼中的凝重绝非作伪。他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最终，他强迫自己松开，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担忧：“……快去快回。”
沈念薇点点头，不再犹豫，跟着吴干事和那名便装男子离开了病房。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铮，他靠在床头，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那只刚刚完成突破的左手，无意识地紧抓着被子，指节泛白。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沈念薇的身影。陆铮猛地一拳砸在床沿上！沉闷的响声在空荡的病房里回荡。拆解子弹模型带来的短暂狂喜瞬间被冰冷的担忧和愤怒取代。新的情况？风暴的阴影，终究还是毫无预兆地笼罩在了沈念薇的身上！他死死盯着自己依旧颤抖无力的左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焦灼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这该死的伤，痛恨自己此刻无法站在她身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孤寂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