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1)
新笔趣屋【www.xbiquwu.com】第一时间更新《与你共赴河山》最新章节。
窗外的积雪彻底化了,露出湿漉漉的黑土地。皂角树的枝桠上冒出米粒大的绿芽,被春风一吹,轻轻晃悠着,像挂了满树的翡翠铃铛。陆铮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左臂搭在扶手上,沈念薇正帮他活动肘部的关节。
“再弯一点……对,慢些。”她的掌心贴着他的小臂,感受着肌肉拉伸时的细微抵抗。这些天,陆铮的左臂已经能做简单的屈伸,虽然还带着滞涩的僵硬,却再也不是那截毫无知觉的“木头”了。
陆铮的额角沁出薄汗,喉间低低地喘着气。每一次拉伸都像在扯动筋骨里的弦,钝痛顺着神经爬上来,但他始终没哼一声,只是盯着沈念薇笔记本上的字迹——那页纸的标题被她改成了“三月康复进度表”,下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和对应的训练成果,像一张精密的作战地图。
“今天试试用筷子?”沈念薇忽然提议,眼睛亮晶晶的。早饭时她特意让吴妈蒸了软乎乎的鸡蛋羹,就摆在旁边的小桌上。
陆铮的目光落在那双竹筷上。竹筷泛着浅黄的光泽,是他用了多年的旧物,筷尾还刻着个小小的“铮”字。受伤前,他能用这双筷子夹起滑溜溜的鱼丸,可现在,光是看着,就觉得指节发紧。
“试试。”沈念薇把鸡蛋羹推到他面前,自己拿了个勺子,随时准备“救场”。
陆铮深吸一口气,左手缓缓伸向竹筷。五指张开,再收拢,指尖触到光滑的竹身时,微微一颤。他试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根筷子,中指费力地顶在后面,刚要去夹另一根,手腕忽然一软,两根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沈念薇赶紧弯腰去捡,却被他按住手。“我来。”他的声音有点哑,重新拾起筷子,这次握得更用力,指节都泛白了。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他手上,能看到青筋在皮肤下微微跳动,像一群努力钻破土层的蚯蚓。
第三次尝试时,筷子终于被他捏稳了。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向碗里的鸡蛋羹,竹筷却像生了锈的剪刀,怎么也合不拢。蛋液沾在筷尖上,晃晃悠悠地掉回碗里,溅起细小的油花。
“算了,还是用勺子吧。”沈念薇看着心疼,拿起勺子就要喂他。
“不。”陆铮避开她的手,眼神里透着股执拗。他放下筷子,搓了搓发僵的左手,忽然看向沈念薇,“你还记得小时候偷食堂的包子吗?”
沈念薇愣了愣,随即笑出声。那是十二岁那年的事了,陆铮带她翻墙去食堂偷热包子,结果被炊事班的王师傅抓了现行。陆铮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被罚站了一下午,回来时冻得鼻尖通红,却从怀里掏出个温热的肉包,塞给她:“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她的指尖划过笔记本的纸页,那里记着他今早能自主弯曲肘部到九十度,是个不小的进步。
“那时候你总说我手笨,连包子都捏不住。”陆铮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重新握住筷子,“现在看来,还真是。”
他的语气带着自嘲,动作却没停。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去夹鸡蛋羹,而是先反复练习开合的动作。竹筷在他手里张张合合,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在演奏一支笨拙的曲子。沈念薇安静地看着,忽然发现他的左手虽然还在抖,却比昨天稳了许多,至少能控制住筷子的方向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铮终于夹起了一小块鸡蛋羹。那小块蛋羹颤巍巍地悬在半空,像风中的蝶,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往嘴边送。距离嘴唇还有寸许时,手腕忽然一抖,蛋羹还是掉了,落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黄渍。
“没事没事。”沈念薇赶紧拿出手帕帮他擦拭,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忽然明白,陆铮较劲的从来不是一双筷子,而是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自己。
午后,陆卫国让人送来了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副磨得发亮的弹弓,红木做的弓架,橡皮筋是新换的,还带着淡淡的橡胶味。沈念薇认得这副弹弓,是陆铮十五岁那年,陆爷爷亲手做给他的,当年他用这副弹弓打下过房檐下的麻雀,得意了好几天。
“你爸让我捎句话,说‘老伙计该活动活动了’。”送信的警卫员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首长还说,别总闷在屋里,院子里的阳光好。”
陆铮摩挲着弹弓的木柄,上面还留着他过去的指痕。他忽然站起身,扶着藤椅的扶手,慢慢走到院子里。春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过来,拂过他的脸颊,竟让他觉得有些痒。
“想打什么?”沈念薇跟出来,手里拿着个空罐头瓶,“我帮你捡石子。”
陆铮的目光落在皂角树的树杈上,那里挂着个旧鸟巢,是去年秋天被风吹上去的。“就那个。”他掂了掂弹弓,左手握住弓架,右手拉橡皮筋。这个动作他做过千百遍,可现在左臂一用力,肩膀就传来钻心的疼,橡皮筋只拉开半寸,就再也拉不动了。
“我帮你扶着?”沈念薇赶紧伸手托住他的左臂。她的掌心温热,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
陆铮摇摇头,重新调整姿势。他让左臂靠在身侧借力,只用右手慢慢拉动橡皮筋,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鸟巢。石子放在皮兜里,被他捏得紧紧的。
“嗖”的一声,石子飞了出去,却偏得离谱,落在离鸟巢老远的草地上。
“再来。”陆铮捡起另一颗石子,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像个初学的孩子,一次次拉弓,一次次发射,石子要么偏得老远,要么刚出手就坠落在脚边。沈念薇站在旁边,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看着他左臂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忽然觉得眼眶发酸。
夕阳西下时,陆铮终于打中了鸟巢的边缘。干枯的草屑簌簌落下来,像撒了把碎星子。他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震得胸腔微微发颤。沈念薇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第一次用这副弹弓打下麻雀时,也是这样笑的,眼里亮得像落了星星。
“回去吧,该换药了。”她帮他擦了擦汗,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垂,心里忽然软得像化掉的糖。
陆铮点点头,却没动,只是望着天边的晚霞。晚霞红得像火,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新抽芽的皂角树下。春风吹过,枝桠轻轻摇晃,仿佛在为他鼓掌。
“念薇,”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等我好了,带你去爬后山。”
沈念薇的心猛地一跳。后山有片野桃树,每年春天开得像云霞。去年这个时候,陆铮还说要带她去摘桃花做香囊,没想到一场意外耽搁到现在。
“好啊。”她仰起脸,看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我还等着你的桃花香囊呢。”
陆铮的左手轻轻握住弹弓,这一次,没有颤抖。远处的训练场传来收操的号声,嘹亮的号音穿过春风,落在两人耳边,像一句温柔的承诺。沈念薇知道,他们等待的不只是一个香囊,更是那个能重新奔跑、能再次拥抱的春天——而这个春天,已经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