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声音越响,心越要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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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鼓槌落下的瞬间,七只陶瓮同时发出嗡鸣。

那声音像春风卷着雪粒,裹着婴儿的啼哭、矿工的咳嗽、被鞭打的呜咽,在碑周打着旋儿。

当晚的争执来得比雪还急。

逃奴阿九踹开议事厅的门时,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玉米饼。

“凭啥我干三个人的活,只分半块饼?”他的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喷在燕迟刚贴的新告示上

“你们说‘人人有份’,骗鬼呢!”

铁娘子的刀鞘横在他腰前。

她没说话,只朝陶瓮阵扬了扬下巴。

阿九瞪着她,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可铁娘子的眼神比冰锥还利——那是守了声契碑七夜的人独有的眼神,像块被雪水冲了十年的石头,硬得没缝。

阿九甩袖冲进陶瓮阵。

第一只瓮里传来婴儿的啼哭,他嗤笑;第二只瓮里是矿工咳血的闷响,他皱眉;第三只瓮里突然炸出女孩的尖叫——是石妹幼时被鞭打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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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的笑僵在脸上。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第三只瓮。

陶片飞溅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瓮里那个小女孩的抽噎,重叠得严丝合缝。

“我不知道……”他蹲在地上,拳头砸着雪地

“我不知道别人也这么难。”

苏芽的青布衫出现在陶瓮阵后。

她没带药箱,没拿算盘,手里只攥着块炭笔。

“你想砸,就砸。”她把炭笔塞进阿九手里,又指了指“劳者鼓”

“但得用鼓槌砸。”

阿九的手在抖。

他举起鼓槌,重重砸下。

鼓声沉闷,却震得碑上的雪簌簌落。

苏芽望着他发红的眼尾,轻声道

“你的力气没少,只是以前没人给你个地方,好好砸一下。”

黑喉在柴房里的嘶吼,是第七天的清晨传来的。

百音婆掀开草帘时,他正抱着头撞墙,额角渗着血

“别放了!那声音……像我妹妹临走前……”他突然弯下腰干呕,吐出来的全是清水。

苏芽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支炭笔。

“写。”她把笔扔在他脚边,“不许用‘我们’,只准写‘我’。”

次日清晨,柴房的墙上多了行歪斜的字迹

“我恨这世界,是因为我最早就不敢哭。”苏芽摸出火折子,没烧,反而命百音婆誊进《悔过坊》首卷。

她提笔在旁批注:“恶声始于失语,救赎始于独白。”

三日期满那天,苏芽起身时,膝盖发出“咔”的轻响。

她没去医棚,反而抄起斧头走向讲古台。

燕迟跟着她,看她一斧劈碎台上的权位高座。

木片飞溅时,他看见高座下刻着的“大雍三十三年制”,已经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阿迟。”苏芽把劈好的木料码成一堆

“帮我摆成环形。”

长凳摆好时,天已经擦黑。

哺乳妇人阿秀抱着孩子走上前,她没说话,只用食指关节轻叩“议事鼓”——短促的、急切的,像婴儿要吃奶时的哼唧。

众人静了一瞬,突然有人端起粥碗,有人抓起干菜,自发排成长队,往育婴棚去了。

燕迟站在人堆外,袖中突然一暖。

他摸出那支温墨笔,笔杆上“退位”二字还带着苏芽的体温。

他抬头,看见声契碑的石缝里钻出株红芽草,在雪地里红得像团火。

“原来真正的秩序,”他轻声说,“是没人需要下令的时候。”

雪在深夜里又大了。

燕迟裹紧斗篷巡视到西墙时,听见巡防队小队长在抱怨:“火油快没了,今晚怕是要点不起灯。”他脚步顿住,望着远处漆黑的山口——盛夏酷旱的传闻已经传了半月,可谁也没想到,最先撑不住的,是点灯的油。

他摸了摸怀里的温墨笔,转身往文书房走。

笔杆上的“退位”二字蹭着他的掌心,像在提醒什么。

而在更远处的声契碑前,苏芽的青布衫还立在雪地里,她仰头望着天,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是等一场能浇灭旱情的雨,或许是等另一种更烈的“声音”,在黑暗里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