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声音是活的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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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芽按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去

“真正的规矩,得先经得住骂。”

话音未落,东坡传来“噼啪”炸响。

黑喉举着火把站在《春耕令》公示栏前,火焰舔着木牌上的字迹

“谁嗓门大谁定规矩!”

他的哑嗓里带着疯癫的笑

“你们看这破纸——”他踹倒木栏,火星子溅到人群里,“能挡雪吗?能填肚子吗?”

人群骚动了。

有人抄起烧火棍,有人解下腰间的镰刀,几个年轻后生红着眼往火边挤。

燕迟的钟绳“咔”地绷断,铁娘子的刀“当”地出鞘,连向来沉稳的纸娘都攥皱了怀里的炭本。

苏芽突然跃下高台。

她跑过人群时,围裙带子被扯得乱飞,却连头都没回。

直到跪在燃烧的木牌前,灰烬落了满头,她才缓缓闭上眼。

血视——这是她最不愿用的本事。

像把心掏出来浸在冰水里,所有藏在喉咙里的、压在枕头下的、埋在棺材底的念头,都顺着呼吸往她脑子里钻。

老农的手在抖,他梦见小孙子的尸体硬得像块冰,裹尸布上还沾着没喝完的奶羹;春桃的指甲掐进掌心,她反复看见接生时那滩血,红得比篝火还艳;还有个少年,他攥着块碎陶片,指缝里渗着血,嘴里念着“我再也不要被人赶走”……

苏芽的身子晃了晃,唇角渗出血珠。

她猛地睁开眼,声音像被石子砸中的铜钟,带着裂帛般的锐响:“我不想再埋孩子!”

骚动的人群静了一瞬。

“我怕半夜醒来,锅里没粥!”她的声音拔高,混着哭腔,“我怕挖煤的兄弟断了手指,连块热乎饼都换不着!”

有人抽了抽鼻子。

“给我一把铁锄,我能开三亩地!”

她喊得喉咙发疼,却笑了

“给我半块陶片,我能记三百句骂——”

“哇”的一声,春桃先哭了。

接着是老耿头,他抹着泪从人群里挤出来,把怀里的半块饼塞给旁边的外乡小孩。

大奎扔了镰刀,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他的手背上还留着挖煤时的血痂。

铁娘子的哨子突然响了。

那是声绵长的、发颤的长音,和她从前训练新生队时的冷硬调子截然不同。

石耳少年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她脚边,捡起两块青石,“咚、咚”敲起来。

一下,两下……有人拍腿,有人敲棍,有人用鞋底叩地,节奏渐渐合在一起,像心跳,像脉搏,像三千人一起活着的声音。

黑喉的炸药包刚摸出一半,就被十多个身影扑住。

带头的是阿牛——两年前偷粮的青年,此刻他红着眼,把黑喉的手腕掰得咔咔响:“我改过!你凭什么教别人学坏?”

苏芽伏地良久,直到铁娘子的手搭在她肩上。

“芽首?”

铁娘子的声音轻得像片雪

“血视……”

“没事。”

苏芽撑着膝盖站起来,围裙上沾了大片灰,倒像缀了朵花,“明天……立碑。”她望向燕迟,月光下,他的眼眶红得厉害,“碑上刻什么?”

“刻今晚的声音。”

苏芽摸了摸唇角的血,笑了

“刻我们喘出来的气。”

山道上,最后一批流民终于到了。

为首老者望着满谷的火光与声浪,抬手抹了把脸。

他身后的小孙子拽了拽他的衣角

“爷爷,他们在干啥?”

“他们在……”

老者的声音哑了

“用声音挡风呢。”

后半夜,篝火渐次熄灭。

苏芽靠在释命钟下,望着天边泛起鱼肚白。

燕迟给她披斗篷时,触到她冰凉的手背——比雪还凉。

“睡吧。”他轻声说,“我守着。”

苏芽没应声。

她望着晨雾里若隐若现的共悯碑,慢慢闭上眼。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铁娘子来报“黑喉已关入冰窖”都没听见。

直到第二日黄昏,纸娘掀开门帘时,看见她正攥着《怨语谱》,指节发白。

“芽首?”纸娘放轻脚步。

苏芽缓缓抬头,眼底全是血丝。

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去……请百音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