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归来的“流浪者”周申的见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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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这个周申,确实如张振山所说,“见过些世面”,而且头脑灵活,善于交际。他的到来,像一缕不安分的风,吹进了畜牧科这潭因为压力和匮乏而显得有些死寂的水中。

对于廖奎而言,周申的出现,既是变量,也可能成为某种契机。一个热情、好奇且对技术有兴趣的助手,用好了能分担不少工作压力;但他过于活跃的性子和可能带来的外部信息,也需要谨慎对待。

无论如何,农场因为这批“流浪者”的归来,注入了一丝新的活力,也带来了新的变数。廖奎知道,他需要尽快适应这种变化,并且在这个名叫周申的年轻人身上,找到有利于他们计划和生存的平衡点。北大荒的冬日,依旧漫长,但水面之下,暗流开始涌动。

周申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畜牧科泛起了涟漪。他那与北大荒严酷环境似乎格格不入的热情与健谈,很快便打破了科室里往日略显沉闷的氛围。韩志刚本就对他印象不错,如今更是成了他最忠实的听众,而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秦技术员,偶尔也会在他讲述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时,抬起眼皮瞥上一眼。

这日,忙完了上午的活计,几人聚在畜牧科那间充当办公室和休息室的简陋屋子里,围着一个小铁炉取暖。炉火不算旺,只能勉强驱散一些寒意。周申搓着手,呵出一口白气,脸上却依旧带着那种仿佛永不消退的活力。

“要说这回在外面,可真算是开了眼界了。”周申打开话匣子,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去的那个县,比咱们这儿热闹多了,街上总能看到一队队的学生,戴着红袖章,打着红旗,喊着口号,说是‘大串联’,要走遍全国去‘传播革命火种’。”

他比划着,模仿着那些学生激昂的样子:“那阵仗,嘿,真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墙上、树上,甚至电线杆子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和标语,一层盖一层,密密麻麻的,有些字写得比拳头还大,看着就觉着……嗯,提气!”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用了“提气”这个相对中性的说法。

韩志刚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周哥,他们都喊啥口号啊?跟咱们场部喊的一样不?”

“那可不一样!”周申摇摇头,压低了点声音,但眼神里却闪着光,“咱们这儿喊的,多半是‘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外头那些,更……更带劲!什么‘砸烂旧世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还有些直接点名道姓的,那词儿厉害的,我都不敢学。”他顿了顿,补充道,“反正啊,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到一股子……火辣辣的劲儿,好像什么东西都要被重新掂量掂量,旧的都得靠边站。”

廖奎坐在靠墙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无意识地拨弄着炉膛里的煤块,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周申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锥,清晰地凿击在他的心湖上。学生们大规模的串联,越来越激进、带有强烈破坏性的口号……这些信息碎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外界的形势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发生变化,一种更加狂飙突进、更难以预测的浪潮正在席卷而来。这绝不仅仅是场部大会上那种强调“吃苦耐劳”的基调所能比拟的。时代的车轮,正发出刺耳的轰鸣,加速碾过既有的轨道。

秦技术员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在听到周申提及“旧的都得靠边站”时,他捏着烟袋杆的手指微微紧了紧,随即又松开,只是吐出的烟雾更浓了些。

周申并未察觉这些细微的反应,他继续说着:“不过啊,热闹是热闹,也有些地方看着乱糟糟的。我们路过一个镇子,看见供销社的玻璃都被砸了,说是里面卖的东西有‘资产阶级情调’。还有些单位的领导,被拉出来……唉,反正挺乱的。”他摇了摇头,没有细说下去,但那种对无序状态的隐约不适,还是流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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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周申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还有件事,说起来……我们回来的路上,不是有一段路紧挨着山边吗?就西边那片山。”

“西山?”韩志刚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对,就是西山!”周申点头,“那天风雪刚小了点,我们急着赶路,远远看见山坡下面有一队人在干活。天寒地冻的,那些人穿着单薄的黑棉袄,拿着铁镐和铁锹,在凿冰修路。旁边有背着枪的看守看着。那情形……啧啧,”他咂咂嘴,脸上那惯有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一丝畏惧的复杂表情,“看着就惨。一个个动作僵硬,跟木头人似的,在那冰天雪地里,看着都替他们冷得慌。我们没敢多看,赶紧走过去了。”

“西山……劳改队……”韩志刚喃喃道,脸上露出些许不忍,但很快又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偷偷瞄了廖奎和秦技术员一眼。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里面关押的是什么人,但那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尽量避免提及的禁区。

廖奎拨弄煤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周申那句“看着就惨”,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底最柔软、也是最紧绷的那根弦。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父亲谢广安,还有身体孱弱的母亲萧雅姿,就在那样的队伍里,在刺骨的寒风和监工的呵斥下,机械地挥舞着沉重的工具。虽然他早已通过夜探知道了父母的处境,但听到旁人如此直观的描述,那种揪心的疼痛和愤怒依旧尖锐无比。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表情,只是握着木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不能流露出任何异常。

秦技术员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打破了短暂的沉寂:“行了,少议论那些没用的。干活,干活!饲料配方还得再核算一遍。”

周申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讪讪地笑了笑,赶紧站起身:“对对对,秦技术员说得对,我这就去把今天领回来的药材再分分类。”

话题被生硬地转移开,但周申带来的那些关于外界激流与西山惨状的信息,却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尤其是廖奎。

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时代的风暴正在逼近,而父母所处的环境,可能比他们之前了解的还要恶劣。必须加快步伐了。无论是利用可能的外出交流机会,还是寻找更稳妥的物资传递渠道,都刻不容缓。周申这个意外出现的变量,或许……也能在某些方面提供意想不到的帮助?廖奎的目光扫过周申那忙碌而充满活力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算计。

北大荒的冬天,不仅仅有严寒和匮乏,还有随着人流悄然渗透进来的、来自远方的风暴前兆。廖奎知道,他和谢薇必须在这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找到那个能够庇护至亲的、脆弱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