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无形的墙与家宴的阴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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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重头戏来了——发放教材和学习资料。
学员们按班级排队,依次前往教材科临时设立的发放点领取。队伍缓慢前行,轮到廖奎时,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递过来一摞沉甸甸的书籍和一本薄薄的、红色封皮的册子。
书籍除了他已有的《家畜解剖学》,还有《兽医药理学》、《畜牧学》、《政治常识》等。纸张粗糙,印刷带着浓重的油墨味,有些书的边角甚至还有磨损,显然是循环使用的。这与谢薇给他买的那本精装《兽医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那本红色封皮的薄册子,则更加引人注目。封面上印着《毛主席语录》几个黄色大字。
负责发放的老师特意提高声音强调:“同志们!这些专业书籍是你们学习技术的武器,而这本《语录》,则是指引我们方向的‘红宝书’!要带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学习,要活学活用,改造思想,指导实践!做到‘开门办学,政治挂帅’!”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学员们的响应,不少人当即表示:“保证认真学习!”“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
廖奎拿着这摞书,感觉分量格外沉重。这不仅仅是知识的重量,更是这个时代赋予的、无法回避的政治重量。他注意到,几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红宝书”放在专业书籍的最上面,或者单独拿在手中。
回到临时安排的固定教室(一班被分配在一楼东侧的一间教室),大家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本。廖奎看到孙建国熟练地将《语录》插在衬衫左上方的口袋里,那里似乎专门设计来放这个小册子。周小河则默默地将所有书的边角抚平,摆放得整整齐齐。《语录》被他放在了课桌的左上角,一个触手可及且显眼的位置。
陈思远在放书时,目光扫过廖奎桌上那本明显是旧书店淘来的、书脊颜色不同的《家畜解剖学》,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仿佛在说:连本像样的新教材都没有,果然是野路子。
廖奎没有理会这些暗流涌动。他坐下来,翻开了那本崭新的《毛主席语录》。里面是分段摘录的领袖言论,涉及阶级、斗争、学习、为人民服务等各个方面。他知道,在今后的学习和生活中,引用这里面的语句,将会成为一种必备的技能,甚至是一种“护身符”。
他将“红宝书”郑重地放在课桌左上角,与其他书籍并列。在这个新的战场上,他需要掌握的,远不止是猪的生理结构和解剖技巧。规则的轮廓,正通过这些细节,一步步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省军区大院,谢家小楼内。
谢广安刚放下电话,听筒里老友周师长那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他转身对正在茶几旁修剪一盆文竹的妻子萧雅姿说道:“老周家的建军回来了,探亲假。老周的意思,明天两家聚一聚,吃个便饭。”
萧雅姿放下小巧的修枝剪,拿起软布擦了擦手,眉头微蹙:“建军那孩子回来了?倒是好些年没见了,听说在部队干得不错,已经是副连长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长辈的赞许,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看向谢广安,“对了,老周提没提……他家卫国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
谢广安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今天的报纸,随口道:“老周没明说,但那意思,估计还是想着咱们家薇薇。当年他们两口子不就开玩笑说要结儿女亲家么?”
萧雅姿眼睛微微一亮:“建军那孩子,根正苗红,年纪轻轻就是副连长,前途无量。跟咱们薇薇,不论是家庭还是个人,都算得上般配。”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不满和担忧,“倒是薇薇,这丫头最近怎么回事?这都五六天没着家了!天天说在农科院宿舍忙学习、忙工作,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我看呐,就是让你给惯的!”
谢广安从报纸上方抬起眼,哼了一声:“我惯的?你少惯她了?行了,你给她单位打个电话,让她晚上必须回家一趟。明天跟老周家的聚会,她也必须参加,两个年轻人见见面,交流交流,总是好的。”
萧雅姿觉得丈夫说得在理,点点头:“是该让她回来了。总在外面野,心都野了。”她起身,走向放在客厅角落的电话机,准备拨通省农科院宣传科的电话。
……
另一边,廖奎刚结束一天的理论学习,头脑被各种解剖名词和生理原理塞得发胀。他正随着人流走出第三教学楼,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朝他快速而隐蔽地招了招手。
是谢薇。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廖奎心领神会,故意放慢脚步,等周围人散得差不多了,才状似无意地走向那个方向。
“怎么了?”廖奎低声问,注意到她神色有异。
谢薇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说:“我爸妈打电话到单位,让我今晚必须回家。明天……明天他们有个老战友的儿子探亲回家,两家人要聚一聚……”她的话语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廖奎立刻明白了。所谓的“聚一聚”,尤其是涉及到“老战友的儿子”,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他沉默了一下,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但脸上并未表露太多情绪,只是点了点头:“嗯,知道了。那你回去吗?”
“电话都打到单位了,不回去不行。”谢薇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带着安抚的意味,“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今晚……我就不过去了。你好好看书,别想太多。”
她顿了顿,看着廖奎平静却深邃的眼睛,补充道:“我就是去吃个饭,应付一下。你知道的。”
“我知道。”廖奎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用力捏了捏,随即放开,“快回去吧,别让家里等急了。”
谢薇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坚定,也有一丝对即将面对的“鸿门宴”的厌烦。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廖奎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刚才强装的平静渐渐褪去,眉头微微皱起。来自谢薇家庭的阻力,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直接。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家宴,更像是一次明确的信号,提醒着他横亘在他与谢薇之间的那道无形的阶层壁垒。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烦闷压了下去。转身,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路灯已经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自己不能乱,更不能倒。他必须在这省城,在这培训班,尽快闯出一条明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