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故都残香(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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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合香的指尖触到夯土城墙的刹那,骤雨恰好漫过天际线。铅灰色云层压得极低,将长安城遗址的轮廓浸成一幅洇墨的古画,那些残存的夯土台基、半埋的瓦当碎片,都在雨雾中泛着湿润的青灰色,像极了她记忆里盛唐宫墙褪尽朱红后的模样。

“娘,你看这个!”苏念唐的声音穿透雨幕,小姑娘穿着鹅黄色的防雨外套,蹲在不远处的土坡前,手里捧着一片巴掌大的青灰色瓦当。雨水顺着瓦当边缘的缠枝莲纹往下淌,将纹路里的泥土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底下浅刻的“宫”字残痕。

苏合香撑着伞走过去,指尖轻轻覆在瓦当冰凉的表面。指腹摩挲过那些细腻的纹路,忽然就想起了兴庆宫沉香亭的檐角——当年她为唐玄宗复原“沉香”时,曾在那里待过整整三个月,每日清晨都能看见檐角瓦当被朝阳镀上金边,连缠枝莲的花瓣都像是浸了蜜。

“这是唐代宫殿用的瓦当。”萧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把更大的黑伞,默默遮在苏合香和苏念唐头顶。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瓦当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怅然,“当年长安城里,这样的瓦当遍地都是,兴庆宫、大明宫、太极宫……每一处宫殿的瓦当纹样都不一样,匠人会根据宫殿的用途来设计。”

苏念唐眼睛亮起来,捧着瓦当追问:“那这个‘宫’字,是不是说明这里就是当年的皇宫呀?”

萧策蹲下身,指尖指向不远处一片被围栏保护起来的遗址:“那片是大明宫含元殿的遗址,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大概是当年的丹凤门大街。”他顿了顿,目光沿着雨雾中的遗址轮廓缓缓移动,像是在重新勾勒记忆里的长安城,“丹凤门大街宽一百五十步,两边种着槐树,春天的时候,槐花能落满整条街,香得能盖过西市胡商卖的安息香。”

苏合香望着他的侧脸,雨水打湿了他的鬓角,几缕黑发贴在脸颊上,竟与记忆里那个在盛唐军营里挥剑的年轻将领渐渐重合。只是如今他的眼神里少了当年的凌厉,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和,唯有说起长安城时,眼底会泛起熟悉的光。

“当年我第一次随父亲来长安,就是从丹凤门进来的。”萧策的声音轻了些,带着雨丝般的温柔,“那时候我才十五岁,骑着马走在大街上,看什么都新鲜。西市的胡姬在酒肆里跳舞,东市的匠人在铺子里打银器,还有卖香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过,担子上的香囊晃来晃去,香得能飘出半条街。”

苏合香想起自己初到盛唐时的模样——那时她还穿着现代的衣服,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唐人,手里攥着那枚能穿越时空的玉佩,满心都是慌乱。若不是遇到阿罗憾,若不是后来复原“长安十二香”,她或许早就成了盛唐街头一个无人知晓的异乡人。

“娘,你当年在长安,是不是也见过这么热闹的街?”苏念唐仰起头,眼里满是好奇。她从小听着父母的故事长大,知道母亲曾穿越到盛唐,知道父亲是从盛唐来的将领,可那些故事在她心里,总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模糊又遥远。

苏合香蹲下身,把女儿拉到身边,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见过。娘当年在长安开了一家‘合香居’,就在西市旁边。每天清晨,西市的胡商都会来买香,有卖宝石的波斯商人,有卖骏马的突厥贵族,还有卖药材的天竺僧人……他们会带来各地的香料,也会带来各地的故事。”

她想起阿罗憾第一次来“合香居”的情景——那个高鼻梁、深眼窝的胡商,手里捧着一小盒乳香,操着半生不熟的唐语,说要跟她做一笔“能让长安香飘万里”的生意。后来,就是这个胡商,动用所有资源帮她寻找百年沉香木,帮她截获杨国忠的密信,陪她走过安史之乱的乱世。

“阿罗憾叔叔要是也来就好了。”苏念唐小声说,“他上次说要给我讲波斯的香故事,还说要带我去看他收藏的唐代香料。”

苏合香笑了笑,阿罗憾如今在国外打理跨境贸易公司,这次本想一起来,却因为要处理假冒“长安十二香”的官司,没能成行。她想起阿罗憾在现代第一次见到萧策时的情景——两个跨越千年的盛唐故人,在现代的咖啡馆里握手,一个说“萧将军别来无恙”,一个说“阿罗憾先生风采依旧”,那场景荒唐又温暖。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萧策收起伞,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高台:“那是含元殿的殿基,当年唐玄宗就在那里举行朝会。我曾在那里见过他一次,那时我刚升任校尉,跟着父亲来朝见,他坐在龙椅上,身上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身边摆着你复原的‘沉香’,整个大殿里都飘着醇厚的香气。”

苏合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高台只剩下半米高的夯土基座,上面长满了青草,雨水在基座上积了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边的云。她忽然想起天宝十四载的那个朝会——那天她也在含元殿,手里捧着“警世香”,看着香体从白色变成暗红色,看着唐玄宗从怀疑到震惊,看着萧策被任命为兵马副元帅,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能阻止安史之乱,能守住盛唐的繁华。

可后来的事,终究还是没能改变。安禄山还是起兵了,洛阳还是破了,长安还是危了,马嵬坡的白绫还是断了杨贵妃的性命。她终究只是一个过客,一个能改变局部命运,却无法逆转历史洪流的过客。

“娘,你怎么了?”苏念唐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苏合香回过神,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遗址里的每一处夯土、每一片瓦当,忽然觉得那些残存的痕迹,都像是盛唐留下的香魂——它们或许不再繁华,却依然带着当年的温度,在雨雾中静静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萧策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像极了当年在马嵬坡,他为了保护她,挡住叛军刀锋时的模样。“都过去了。”他轻声说,“现在很好。”

苏合香望着他,忽然笑了。是啊,现在很好。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个懂事的女儿,有一家传播香文化的博物馆,有一群热爱传统香文化的年轻人。虽然盛唐早已远去,但那些与香有关的记忆,那些跨越千年的情谊,都还在她身边,像“长安十二香”的香气一样,绵长而醇厚。

雨停了,天边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苏念唐捧着瓦当,蹦蹦跳跳地跑到前面,嘴里哼着苏合香教她的唐代香歌:“沉香袅袅入云端,郁金香开满长安……”

苏合香和萧策跟在后面,手牵着手,慢慢走在遗址的小路上。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夯土城墙上,照在瓦当碎片上,也照在他们身上。远处传来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声音,他们正等着为苏合香一家讲解最新的考古发现——据说上个月,考古队在含元殿遗址附近,发现了一处唐代的香具窖藏,里面有完整的银质香薰、青瓷香碗,还有一些残留的香料痕迹。

“说不定能从那些香料痕迹里,找到‘长安十二香’的成分。”苏合香轻声说,眼里满是期待。

萧策点头,握紧了她的手:“会的。”

风从遗址上空吹过,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很淡,像是沉香,又像是郁金香,仿佛是盛唐的香魂,穿越千年,在故都的土地上,与他们再次相遇。

苏合香深吸一口气,将那缕香气藏进心里。她知道,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无论岁月如何流转,那些与香有关的故事,那些跨越时空的情谊,都会像“长安十二香”一样,永远流传下去,在古今之间,在岁月之中,绽放出永恒的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