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命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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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宜生感觉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块!寒气蚀骨!完了!他绝望地想,彻底完了!
辛猛地甩开妲己欲挽上来的手臂!那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妲己踉跄着后退半步。
散宜生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等待那足以碾碎头颅的王拳砸下或石阶粉碎的巨响!耳畔却爆发出辛一阵极其狂暴、毫无节制的嘶声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笑话!!!”辛像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玩笑,笑得前仰后合,酒尊里残存的液体泼洒出来,溅湿了他敞开的衣襟,“鱼肠藏匕?专诸刺僚?就凭她?!”他狂笑着,用力指向那箱中沉睡般的女子,如同指点一件奇特的、供人把玩的猎获,“……这般手脚,还没扑到寡人榻前,就会被寡人徒手捏死!”
他喘着粗气,笑声稍歇,通红的醉眼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睥睨一切的狂狷,再次扫过妲己,扫过整个大殿:“美人啊美人,你真是……多虑了!”
他醉意翻腾的目光重新落回散宜生那张因恐惧而几乎石化的脸上,满不在乎地挥动着手臂:
“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寡人……何至于此!滚回去!告诉姬昌!寡人……赦他无罪!即刻出狱!”
赦他无罪!即刻出狱!
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殿堂中炸开!匍匐的群臣如同被雷劈过的枯草,猛地一颤!许多人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座之上!
散宜生几乎以为自己狂喜到产生了幻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慢!”
一个冰冷、刚硬、如同用青铜浇铸出来的声音突然在阶下爆发!带着一种几乎可以撞碎骨头的狠厉!
匍匐的黑影中,一个佝偻的身影猛地挺直了脊背!费仲!
他苍老的脸庞因为急切而涨得通红,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射出近乎绝望的厉光:“大王!大王明鉴!赦宥西伯尚可!然‘专征’之权,赐弓矢斧钺于敌国之手……此乃‘诸侯天子’之器!万不可赐!此权一去,如纵虎归山,龙入深海,天下震动,祸患无穷!大王!万万不可!”
他的声音在巨大空旷的殿堂内回荡,如同重锤撞向冰冷的铜钟!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枯槁的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地砖缝隙,仿佛要用这枯骨撑起摇摇欲坠的穹顶!
整个大殿的空气彻底凝固了。火焰的跳动,灯油的噼啪,都清晰可闻。
散宜生全身仅存的最后一点微温,在费仲那“万万不可”的四字如同冰锥般贯耳之时,彻底消失殆尽!刚刚升腾起一丝微茫的希望被瞬间掐灭,冰冷刺骨的恐惧再次淹没了他!
辛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被那聒噪的声音打断,他眼中最后一丝狂热的酒意和快意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剧毒的烦躁所取代。他慢慢扭过头,如同生锈的巨兽转动关节,那猩红的目光缓缓投向阶下那跪得笔直、形如枯木的身影。
费仲的目光也直视着辛。他眼中的决绝混合着绝望。他知道,自己是最后一道堤坝!
“……弓矢斧钺?”辛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几个字。
“弓矢斧钺!”费仲几乎是厉声嘶喊,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挤压喷出的血珠!“天子信物!代天征伐!赐此二物,姬昌如猛虎添翼!今日赦之,异日虎兕出柙,其爪牙必将噬王!大王!!”
辛的眉头猛地锁紧。那张被酒意和戾气扭曲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似乎纠结起痛苦狰狞的杀意!殿内所有残留的温暖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兽炉中升腾的火焰仿佛也畏惧地低伏下去。群臣的呼吸彻底停止,有人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起来!
散宜生眼睁睁看着费仲直挺挺跪在那里,如同引颈就戮的牺牲。完了……彻底完了!费仲拼死一言,反而成了催命符!姬昌不但出不了狱,恐怕连这满殿珍宝,以及他这个卑微的散宜生,今日都要化作王阶前的一滩血泥!他万念俱灰,绝望地闭上双眼。
就在散宜生以为那凝聚着雷霆万钧的君王之怒即将倾泻、毁灭一切时——
一声沉闷的巨响炸裂!
“哐啷——!”
是辛手里提着的、那个沉重巨大的兽头青铜尊!他像是极度厌恶这吵闹的声音,如同拂去一只聒噪不休的苍蝇,猛然暴怒地、毫无征兆地狠狠将那沉重的酒尊朝着费仲跪伏的地方砸了过去!
铜尊裹挟着泼洒的酒液和狂暴的戾气,在空中翻滚着砸向殿心冰冷坚硬的地砖!
“轰——哗啦——!”
酒尊并未直接砸中人,而是狠狠摔在距离费仲不过数步之遥的地面!沉重、尖锐的撞击声爆裂开来!那坚硬厚重的兽头青铜尊瞬间扭曲变形,像一个被捏碎骨头的怪物头颅!里面还残存的大半酒浆如同泼出的血,带着浓烈的、刺鼻的气味猛地喷溅开来,瞬间在光滑的地砖上炸开一片深红褐色的污迹!
酒浆飞溅!数滴浓烈刺鼻的酒液带着温热的腥气,狠狠甩在散宜生低垂的脸上,烫得他一哆嗦!费仲的衣袍下摆瞬间被染湿了大片。
紧接着,是辛那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咆哮,被浓烈的酒意和疯狂的愤怒所撕裂:
“呸!扰人清梦!!寡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辛的身体因为暴怒而剧烈摇晃起来,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费仲,如同要将这敢于忤逆的老臣生吞活剥:
“费仲!你这老狗!也配……管寡人的事?!”
“六州之众?给那姬昌十个州!让他领着那些草包……去造反!寡人一臂之力……便可……尽数碾为齑粉!!!”他仰天狂啸,状若疯魔!一股无形的飓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酒气席卷了整个殿堂!
他醉意深重、被搅扰和冒犯彻底激怒的身体已经不稳,猛地一个踉跄!旁边的妲己适时地、如流水般轻柔地贴了上去,用她那看似纤弱无力的身躯,不动声色地稳住了辛摇摇欲坠的身体,也柔顺地接纳了那狂暴咆哮的余波。她的脸庞贴着辛怒火蒸腾的侧颈,如同一件体贴驯服的暖裘。
散宜生猛地睁大眼睛!不是因为那狰狞的咆哮,而是辛在极度狂怒之下、被妲己倚靠的那个瞬间脱口而出的话!如同死水里骤然炸响的惊雷,炸得他头晕目眩,魂魄几乎要出窍!
“……弓矢……斧钺……予他……又如何?!一并……给他!!!”辛的声音在殿梁之间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铜锤砸在群臣心上!也狠狠砸进了散宜生的脑中!“寡人……赐他!”他猛地挥手,醉眼熏红,手指却无比准确地指向殿外苍茫黑暗的方向——那是羑里!
“赐姬昌……专征之权!!六州之众?哈哈哈……给寡人看看他敢……如何动!”辛最后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视万军如尘埃的狂妄!醉意翻涌,他最终像是被这咆哮耗尽了所有力气,魁梧沉重的身躯整个向后软倒,几乎是被妲己和身后抢上前来的内侍们七手八脚地架住。
妲己支撑着辛沉重而瘫软的身躯。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朝着一个距离她最近的、脸色苍白如纸的内侍微微点了点头,用那依然沾着一点酒浆的手指,虚指向殿外的方向。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只在眼角掠过那箱中女子蜷缩的身影时,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冷光滑过。然后她便低下头,专注地搀扶着醉死过去的君王,如同呵护一件稀世的瓷器。
散宜生依旧像被冻僵一样,维持着跪伏在地的姿态。巨大的声响在他耳中远去,辛狂怒的咆哮在头脑里反复轰鸣炸裂,震荡不休!
“……弓矢……斧钺……予他……又如何?!一并……给他!!!”
“……赐姬昌……专征之权!!”
“六州之众?……给寡人看看他敢……如何动!”
每一个字都如同铜锤砸在胸口!赐!赐!赐!那把足以开启囚笼、更足以搅动四海血火的钥匙!辛王在狂怒醉酒的混沌里,如同随手丢弃一件破旧玩具,竟将它真的……赐下了!
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劫后余生却更加汹涌的不真实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猛地吞没了他。散宜生只觉天旋地转,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碰在冰冷光滑、还沾染着泼洒酒渍的石板上。不是冰冷,反而像烙铁般灼烫。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压抑到极致的喘息爆发出来,他伏在地上,涕泪横流。不是哭,更像是身体被这巨大的转折冲击得完全失控!
那一声巨响,那一声断喝,震得整个大殿死寂无声。
风卷着残雪,刮过羑里牢狱冰冷幽暗的甬道,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沉重的铁锁终于被打开,锈蚀的门轴发出刺耳尖利的呻吟。
姬昌被两个穿着皮裘、面目模糊的强壮甲士几乎是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拉出了那间如同活死人墓的牢室。久违的光线,哪怕是从高高小窗透下的微弱冬日天光,也让他如同被利刺灼伤般猛地紧闭双眼,眼球在眼皮下痛苦地抽搐。长期缺乏光照和营养,令他的身体几乎失去支撑站立的力量,像一具被随意拎起的稻草人,任由冰冷的甲叶硌着骨瘦如柴的手臂拖行。冰冷的寒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瞬间灌入他单薄破烂的囚衣,刺得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每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关节都像碎裂般剧痛。
穿过甬道,出了那扇比牢门更为高大沉重的狱门。
“主君!”
一声悲喜交集的呼喊劈开寒风!一个身影猛地扑上前,紧紧抓住姬昌一只冰冷僵硬的手臂!
“散……宜生?”姬昌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适应着外面更加开阔却依旧惨淡的天光。辨认着眼前这张胡茬凌乱、几乎被风霜冻出裂口的脸庞,他茫然的眼神一点点聚拢。
“是臣!是臣啊!”散宜生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哽咽,眼圈通红,“大王……大王开恩!赦免了主君!赦免了!”
赦免了?像梦呓一样飘进耳朵。姬昌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沙哑的咯咯声。他浑浊的目光越过散宜生的肩膀,看到更多熟悉而关切的面孔聚集在不远处的风雪中——闳夭、太颠……一张张憔悴却掩饰不住激动的脸。看到他们,姬昌麻木的心口才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和真实感。
“谢……大王恩德……”姬昌终于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身体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请西伯稍候。”一个冷淡、毫无情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姬昌微微一僵。这才注意到那两个将他拖拽出来的甲士并未松开他另一只手臂。他们的手指依旧如铁钳般紧紧抓握着他的臂膀,皮肉的凉意和金属的冰冷透过褴褛的囚衣传来。
姬昌猛地扭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内侍。衣着比寻常宫人更为华丽、整洁,脸面像是被精细打磨过,一丝表情也没有,垂着双手站在几步开外,如同庙宇里刻板僵硬的木偶。在他身侧,两名身着漆黑重甲、铁面覆盖住大半张脸的精壮甲士巍然伫立,他们身上散发着久经杀伐、如寒铁般的血腥气。一名甲士捧着一个异常宽大、深长的黑漆木函,上面没有任何雕饰,如同一个沉默的棺椁,只有金属配件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幽光。另一名甲士双手托着一个相对较小的漆盘,盘上亦无装饰,沉重感却扑面而来,盘面上覆盖着一方殷红如血、绣着狰狞兽纹的厚重锦缎。
风雪似乎更急了,寒意刺骨。
那为首的内侍木刻般的嘴唇微启,冰冷平板的声音毫无滞涩地流泻而出:“大王有命,赐西伯侯姬昌——”
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风雪的呼啸。
捧函的甲士肃然踏前一步,缓缓打开了那巨大黑函的盖子。
一股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刺骨寒气随着盖子的开启猛地逸散而出!离得最近的姬昌猝不及防,被这骤然涌出的冰冷气息激得心脏骤然一缩!
黑函之内,静静横卧着一对巨大到超出人想象的兵器!
一把是弓。弓胎并非寻常之物的材质,而是通体漆黑如墨,如同千年寒铁被天火反复淬炼,泛着一种金属与玉石混合而成的冷硬光泽。弓身自然弯曲的弧度狂野而优雅,透着一股洪荒巨兽的原始力量感。最为可怖的,是它粗壮得如同人臂的弓臂!这样的弓臂,根本不是凡俗武士所能拉开的凶器!
与这巨弓并置的,是一柄阔刃斧!斧身厚重,线条粗砺,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极其内敛却又饱含锋芒的暗金色泽,如同凝固的远古凶兽之血。斧刃宽阔,尚未开锋,但那未开的刃口曲线却如同某种狰狞兽类的獠牙,带着足以劈开山岳的沉重和无坚不摧的蛮霸!
“赤金铜斧,玄玉神弓!此二物,乃先王传世之宝!天子之器!奉大王命,转赐西伯侯!”内侍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宣读墓志铭,“弓矢斧钺,持此二物,得专征伐!代王行诛!凡诸侯不臣,方国不轨,皆可讨之!此大王天恩浩荡,西伯昌,领旨谢恩!”
如同炸雷直接在头颅内轰鸣!
姬昌脑中一片空白!刚刚燃起的微末暖意,瞬间被一股更加森寒彻骨的冰流冻结、撕裂!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霎那间冻僵!心脏狂跳如擂鼓,震得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弓矢……斧钺……
专征……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皮肉,烙入他的灵魂!恐惧、茫然、难以置信的巨大冲击,瞬间淹没了他!这不是赦免!这是比镣铐更沉重、比牢笼更深不可测的枷锁!是把他推向天下诸侯、推向商王屠刀的火坑!他张着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微仰,仿佛要避开这烫得灼人的“恩典”。
一只冰冷而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紧了他的臂膀!是左边那个一直抓着他的甲士!那力道不容抗拒,硬生生稳住了他向后倾倒的身体,同时也带来一股更加刺骨、几乎是警告般的寒意和疼痛!
姬昌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浑浊的目光越过那对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神兵,最终定格在身旁这个紧抓着他手臂的甲士身上。
那甲士的脸隐藏在冰冷的、有着凸起兽吻纹饰的半截青铜面甲之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
姬昌的心骤然抽紧!
那双眼睛!
灰暗、浑浊、如同蒙着尘土的死水,几乎没有任何属于年轻军士的锐气。眼神深处翻涌着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麻木,还有一种认命般的、野兽濒死前的空洞感!这双眼睛,属于他刚刚被拖出牢房时,蜷缩在角落稻草堆里,那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半死不活的老黑犬!那个囚徒!
寒意,瞬间从足底窜上头顶!
内侍木然的脸庞转向姬昌:“西伯昌,跪——接——王——赐——”
声音拖得如同索命的魔咒。
姬昌僵硬的、因长时间饥饿囚禁而枯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想再看一眼那只“黑犬”,但身旁的甲士强硬地拖拽了一下!姬昌双腿一软,整个人被那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冻土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感觉不到那痛楚,整个人仿佛被剥离了躯壳,只留下惊骇欲绝的灵魂还在徒劳地挣扎!那双囚徒般灰暗、麻木的眼睛如同梦魇,在他眼前疯狂闪动!
“接——王——赐——”内侍刻板的声音最后一次拔高。
托着铜斧巨弓漆函和盖着兽纹锦缎盘子的甲士,同时向前又踏了一步!沉重的脚步几乎踏碎了地面冻结的薄霜!
捧着漆函的甲士微微躬身,将那散发着洪荒寒气的巨兵递向跪地的姬昌。
姬昌僵硬在原地。看着那近在咫尺、寒光隐隐的弓臂和阔斧那尚未开锋却狰狞无比的刃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头颅将被它们轻易斩落劈开的景象。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成了冰,冻得他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
散宜生在一旁看得肝胆俱裂!他看到主君僵跪在地,目光空洞,双手悬在半空,如同冻僵!时间在这一刻凝滞,风雪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内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程式化的不耐。
几乎是同时,姬昌身后那个一直如同铁塔般钳制着他左臂的甲士——那个有着囚徒之眼的家伙——突然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着姬昌那枯瘦如柴的手臂,猛地向前一送!
姬昌冰冷的、没有任何知觉的手指,被动地、狠狠撞在了巨大弓臂之上!
冰冷的触感!不是金属的锐利冰冷,而是某种饱饮天地煞气、沉凝万古的刺骨奇寒!沿着指尖的皮肤、骨骼,瞬间蔓延直上!如同一根千年冰棱狠狠扎入血脉!贯穿了姬昌的整条手臂!激得他全身猛地一抽!喉头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苦呻吟!
那甲士的另一只手迅速跟上,铁钳般握住姬昌的手腕,强行将他的手指分开、摊开,然后狠狠地按在了巨弓冰冷粗糙的弓胎上!每一根指尖都抵住那奇寒的胎体!巨大的力道压迫着指骨,冰冷的触感吞噬着最后一点微弱的体温!
“谢……大王……”内侍平板的声音立刻响起,如同早已排练完毕,不给姬昌半点挣脱或喘息的机会。
甲士的手如影随形,毫不留情地架起姬昌的另一条手臂,同样生硬地向上举起、掰开!这一次,直接按向旁边甲士捧着的漆盘上那覆盖的兽纹锦缎!
锦缎的触感极其华丽柔滑,被冰冷的甲手压制着按上去,姬昌的手掌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锦缎之下坚硬沉重的棱角!是王赐的信物!斧钺之威的象征!
冰冷、僵硬、沉重的触感透过锦缎狠狠传来!如同按在一块万仞悬崖边缘的巨石之上!姬昌如同被操纵的偶人,被强行摆出承接的姿态。身体在剧烈的寒冷和本能的抗拒中筛糠般抖动,却无法摆脱那双甲手的钳制!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却无法吐出成句的词。意识在巨大的屈辱、惊骇和冰冷痛苦的席卷下摇摇欲坠。
“……隆恩!”内侍刻板的声音终于完成仪式。
托着信物和宝器的甲士同时收回一步。
身后那只属于“囚徒”的冰冷甲手猛地撤去!如同丢弃一件完成了使命的器物。
支撑骤然消失,姬昌脱力地向前一软,整个上半身几乎要扑倒在地!幸好早有准备的散宜生和旁边反应过来的闳夭拼死抢上,一左一右死死抱住了他,将摇摇欲坠的身体撑住!
那内侍刻板的脸转向依旧僵跪在地、被两个家臣死死抱住的姬昌:
“王赐既授,西伯侯可自行还归岐山。大王另有一言……切嘱西伯——”
姬昌费力地抬起头,脸颊沾满地上的泥土和刚才扑倒时沾染的酒渍残迹,茫然地看向那内侍冰冷的嘴唇。
内侍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出几个冰珠般的字:“……莫让大王……在朝歌……等得太久……”
话音落,内侍微微颔首,再不看姬昌一眼。两个重甲甲士紧随其后,三人转身,如同三道沉默的黑色铁流,毫不留恋地穿过风雪,消失在通往内城宫阙的朱漆大门之后。巨大沉重的门扉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叹息。
姬昌的身体彻底瘫软在散宜生和闳夭的搀扶之中。风雪吹打着他褴褛的囚衣,吹乱他花白蓬乱的长发。刚刚被那巨大弓臂接触过的手指还残存着那种可怕的奇寒,指尖在冷风中剧烈地颤抖着、抽搐着。身体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像浸在万载寒冰之中。那冰冷的弓胎之寒和绝望的囚徒之眼,在他破碎的意识里疯狂搅动、纠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剧烈的恶心攫住了他!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冰冷的涎水不受控制地挂在下巴上,滴滴答答落下。
“主君!”散宜生心痛如绞。他看着跪伏在地、痛苦喘息、身躯如秋风中枯叶般抖索的姬昌,又急急抬头望向那已经完全合拢、隔绝了所有天光与恩赐的朱红宫门。那些甲士消失的方向,风雪中再无半点痕迹。
姬昌干呕稍息,全身虚脱般靠在散宜生身上。他挣扎着抬起那双枯槁的手,试图拂去脸上冰冷湿黏的泥土和污迹。手指颤抖着掠过脸颊,却猛地顿住。
刚才那只强行被按在玄玉巨弓之上的手!指尖!那冰冷的触感竟然并未散去!反而如同活物一般,盘踞在指腹!他惊惧地低下头看去——指腹上残留着触碰过那冰冷弓胎的印痕,微微发青!那不是冻伤!而是……一丝丝极为细微、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红色血线!这诡异的血线悄然沁入指甲边缘的皮肤纹理,如同即将破茧而出的细小红丝虫!
散宜生也同时看到了他指尖的异状!惊骇得几乎失声!
姬昌猛地握紧双拳,用褴褛的袖子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包含了无尽恐惧和巨大未知的嘶吼死死堵住!
风雪更紧。岐山的方向隐在茫茫雪幕之后,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