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神钺照红妆(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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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他们的,是豁然开阔后猛扑到眼前的、比地狱更恐怖的景象——无路可退!
巨大的悬崖如同神罚的墙壁矗立,陡峭得连山羊也无法攀爬!更下方……是发出沉闷如同亿万冤魂嚎哭咆哮声的蛇渊河巨流!浊黄色的河水如同愤怒的巨蟒翻滚,掀起裹挟着断木残骸的漩涡!
峡谷口两侧嶙峋狰狞的绝壁顶端之上,湿冷的寒风吹拂。巨神般壮硕的身影——沚,稳稳立于悬崖边缘,身影在灰暗的天光下凝如山岳。他看着谷口下方那片突然开阔却又布下天罗地网的陷阱之地,看着那群冲出窄谷的巴军脸上瞬间从劫后余生的狂喜骤然冻结成毫无生气的灰败!那种在绝对地利与心理双重窒息般碾压下、彻底意志瓦解的神态!
“砸——!”炸雷般的吼声撕裂了峡谷上空凝滞的空气!
轰隆——!轰隆隆——!
如同天崩地裂!无数被预先伐断、削尖的巨型铁木原木!数十上百块被撬松的、如同小山般的嶙峋巨石!夹杂着亿万吨的山石泥土碎块!如同上古凶神被彻底惊醒的怒火倾泻,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死亡尖啸,沿着陡峭嶙峋、寸草不生的岩壁,朝着谷口下方刚刚冲出、猝不及防、还在惊魂未定自相践踏挤成一团肉饼的巴军洪流——狠狠砸落!
天地色变!
巨木崩裂岩石的闷响!巨石碾碎骨骼的爆裂声!人体瞬间被压成血泥的撕裂声!来不及发出的短暂惨嚎!全部淹没在巨大的撞击轰鸣中!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尘土碎屑猛烈爆炸开来!峡谷的出口处瞬间被一片污红浑浊的尘雾彻底笼罩!如同打开了一口沸腾着血肉浓浆的巨型血池!
数名浑身浴血几乎成了血人、连盔甲都辨不清原本颜色的传讯骑士,如同从黄泉血海爬出,策马冲破那片刚刚经历过末日天罚、尚未散尽的浓稠烟尘,马蹄踏在断肢与肉泥铺就的道路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直冲妇好所在的高崖指挥据点。浓重的血腥气裹挟着他们,崖下蛇渊河的咆哮如同不息的挽歌。
“大捷!王后!大——捷!”为首者因极度的激动和体力透支几乎破音,头盔下露出的双眼因充血和狂喜而亮得吓人,“侯告将军已将断龙脊外的残敌清剿殆尽!巴方主力精锐……尽数覆灭于此绝地!无一漏网!”
妇好独立于高崖边沿,任凭夹杂着血肉微粒和泥土腥气的风吹拂起她鬓角几缕湿透的发丝,黏贴在冰冷汗湿的面颊上。她沉默如铁铸的雕像,俯视着崖下那片如同炼狱屠宰场般的残迹:尸骸、断刃、破碎的骨殖、分不清颜色浸透血泥的残破皮甲……像被一只巨手随意搅和,深深地嵌入泥泞的土地。奔涌向更远处的蛇渊河水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
她手中那柄沉重的“裂钺”,冰冷的青铜钺脊之上,一线尚未干涸的浓稠血线如同泪痕般缓慢蜿蜒下淌,一滴滴沉重地砸落在她脚边深陷、同样被血水濡湿成暗褐色的青苔石面上,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某种冰冷的倒计时。
“王上……安在?”她的声音穿过浓浊的血腥雾气,如同穿透一道帷幕,清晰、平稳、没有丝毫情绪的涟漪。
“王上神勇无敌!已亲斩巴方酋首于蛇盘谷口!正亲率卫队与王后汇合!”传令兵喘息着喊道,仍被巨大的胜利震颤着神经。
妇好微微颔首,如同只是听到一件寻常事宜。脸上不见丝毫胜利该有的狂热、松懈或喜悦,只有一片冰封万仞之渊的沉穆。她的目光越过这片死亡浸透的谷口,如同穿透千山万壑,定定投向东南天际线之外模糊的层峦。那里,更远方,一缕异样焦黑的烟柱正努力地试图挣脱群山的束缚,扭曲着爬向昏黄的天空——夷人部落示警与集结的烽火狼烟!是下一块亟待被撕裂、被重新淬火锻打的腐朽壁垒。
一滴微小的液体顺着沉重冰冷的青铜钺脊滑落,凝缩着尘土和血痕,坠落,消失在足下那片同样饱含着鲜血与泥泞的深色泥土之中。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切开了哀嚎与沉默,带着如同铁砧上刚刚敲定形状的沉重分量:“传令三军:就地休整,掩埋同袍,清洗战械。全军整备三日——”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每个字都宣告着新的征战,“三日之后,兵锋——东南!”
夷人的锋刃尚未磨砺。妇好眼底燃烧的、唯有征服的血色。那缕东南的烽烟,就是下一场炼狱的启幕门扉。
殷墟以北。洹水河弯的沃野在初冬凛冽的朔风中起伏,层层叠叠的金色粟浪如同凝固的纯金之海,一直蔓延至远处朦朦胧胧、如同墨点般起伏的群山剪影之下。这便是傅说新政“王田令”下诞生的第一颗硕果——“王庄”盛景。成千上万的战俘与平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在田垄之间无声地弯腰、收割、捆扎,将沉甸甸的希望献于代表祖先神明的王族宗庙与新生的律法意志。
平静之下,焦灼的暗流却在田埂深处蔓延,如同地下汹涌的岩浆。偏僻田埂尽头,一道干涸的深沟底部,几簇燃起的枯草火堆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亮几张被绝望刻蚀得如同兽类的脸孔。沟壑弥漫着焚烧秸秆的焦味与一种原始的戾气。几柄磨得锃亮、泛着冷光的镰刀和临时捆绑、削尖如矛的长木棍在粗糙得布满裂口的老手中无言传递。
“……交不上!一粒也交不上!”一个佝偻老者声音嘶哑如破锣,眼中布满绝望的血丝,“傅说大人说的‘什分取三’!可蝗虫啃过一道,又遭了大水涝!剩下的粟粒,连娃儿的口都糊不住!交了就是全家饿死冻死在这冬天里!”
“饿死?冻死?!”一个年轻些的汉子猛地抬头,脸上伤痕在火光下如同蚯蚓扭曲,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走调,“横竖都是死路!老子情愿砍掉那些高高在上吸血的贵人头!抢了那些堆满粮食的仓库!”他用力攥紧手中镰刀,指节惨白,“分给大家伙!躲进西边的老林子里!能跑一个是一个!被抓住,无非也是个死!”
“……是啊!王……王上的兵都去打东南了!这里除了几个只会抖鞭子的司土官,还有谁?!”另一个满脸菜色的男人低声附和,眼睛亮得如同暗夜里的狼,“抢!放火烧了他们的草库!”
一股酝酿许久、被饥饿和盘剥压榨至极限的暴戾之气,如同即将冲破封土的毒芽,在宁静的田野深处疯狂滋长。
沉重的车轮碾压着田埂干燥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玄鸟旗帜在风中招展,猎猎有声。一驾青铜战车缓缓停稳。妇人走下车厢。深色朱缘玄衣庄重肃穆,象征沟通天地的缁布披风垂落曳地,高髻上那枚古朴玉笄和用于祭祀的赤红雉羽在略显灰蒙的天空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晕。连月征战的疲惫刻印在她清减的面庞轮廓和眉宇间,却在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中沉淀下更为浓稠、如同实质的威压与漠然冰霜。她的身后,并非仪仗,而是被她从东南前线星夜兼程、以血腥强行撕开道路带回的一部铁血精兵。铁甲上残留的血污擦洗未净,刃口磨损的钝光昭示着他们刚刚离开修罗场。
她此行乃为“登粟大祭”,将王庄粟海之丰,献于祖灵,告慰新法之成。主祭台上,青铜礼器列阵,祭品准备就绪,气氛庄严肃穆。就在大巫祝即将摇动法铃之前,负责王庄“司土”职责的下属小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侧道仆地冲至妇好侍立的高阶之下,抖索得几乎不成人形:“王后……祸事……天大的祸事!虎牙沟屯的贱奴……造……造反了!冲……冲开了粮仓的护卫!杀了两个执事……正……正扑向西边存放祭牲的围场!”他惊恐地指向西面。那里,隐隐传来如同受伤猛兽般低沉的咆哮、人群的嘶吼、短促而激烈的兵刃撞击声!一道浓黑的烟柱带着愤怒和毁灭的气息,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扭动着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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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惊惶如冰冷潮水般瞬间席卷整个祭坛广场。司礼神职手中的玉圭险些掉落,贵族们面色煞白,贡奴们发出压抑的惊叫,秩序如同薄冰般碎裂!
“王后!末将这就带人……”亲卫将领侯告手按剑柄,眼中寒芒爆射,瞬间被冰冷的战意点燃。
妇好猛地抬起左手。手势果断决绝,瞬间凝固了侯告即将爆发的杀气。她纹丝不动地矗立于高阶之上,如同一根楔入祭坛核心的冰冷玄鸟铜柱。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此刻倒映出两股截然相反、却又血腥同源的力量:一为西边天际那道升腾的、带着贱奴血肉焦灼的暴乱烟柱;另一为眼前这片无边无际、由数万被征服者与被压迫者血泪浇灌的金色粟浪之海!同为祭品——一为卑贱性命凝聚的怒火,一为血汗熬煮的丰收!
傅说那双深邃如海、蕴含着开天辟地之新信念的眼睛在妇好脑中一闪而逝。他相信他那套崭新的、用以撕裂千年枷锁的犁铧,开垦出的是通往太平盛世的沃土。可眼前这些造反的奴隶,正赤裸裸地以血书写着另一条尸骨铺就的不归路!
祭坛四周死寂如墓穴,只有远处模糊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断断续续传来,清晰得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金黄的粟浪在愈发凄厉的朔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低吟,如同亿万生灵在窃窃私语。
时间仿佛凝固于恐惧的琥珀中。侯告感觉自己急促的心跳如同战鼓在胸腔中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焦灼。
终于,妇好缓缓转过身躯。她甚至没有去扫视那片混乱的方向。那双深如绝渊的眼瞳,掠过阶下因恐慌而微微骚动的人群,如同穿过无形的屏障,径直投向广场边缘——那里,静静停着她那辆溅满东南红土的青铜战车。车架上,那柄裂痕狰狞、刚从东南战场带回的青铜大钺,幽黑的冷光在冬日灰黄的天空下,如沉睡的凶兽,散发着永不消散的铁血腥风!
她伸出手臂。不是向天祈求,也非向着群臣。纤长却带着战场淬炼出力量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肩上那件象征至高神权的厚重缁布披风。没有犹豫,仿佛扯下一块遮挡视线的累赘布幔。手挥处,华贵庄重的缁披如巨鸟折翼,飘然跌落,沉重地砸在祭台石阶边缘干燥起尘的黄土之上,溅起一小片灰蒙蒙的尘埃。
轻响。如同雷霆炸响于无声处。
“取我的钺来。”妇好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烧红的利刃瞬间切开了祭坛广场上的死寂冰层。声线里淬满了刚从血火中锻打出的冷硬钢铁之意,更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任何质疑、如同镇压四海定鼎八荒般的绝对王权意志!缁衣委地所掀起的微尘尚未落定,那柄沾染着战场硝烟泥土、被侍者狂奔呈上、重若千钧的凶钺,已经“当啷”一声,沉沉落入她的右掌!
冰冷坚硬的钺柄瞬间传递来沙场上无数厮杀骨肉断裂的触感。玄色深衣在骤然猛烈的寒风中猎猎翻飞,如同一面宣告神权落幕、王权赤裸降临的战旗。那双深潭凝冻的冰眼,扫过祭坛众人。无需千军护佑,无待鼓角开道。妇好一步踏下高阶,再一步踏过那代表神权覆盖的玄色缁衣,绣着赤云朱凤的深衣下摆在黄土与尘埃中迤逦,如同战旗滴落的鲜血轨迹。一人,一钺,走向那片沸腾的叛乱火山口。
西侧围场此刻早已化为原始搏杀的炼狱。粮囤外围稀疏的守卫在狂潮下摇摇欲坠。几道粗糙的木栅被数人怀抱粗的原木猛烈撞击,早已断裂歪斜,留下宽阔的口子。奴隶们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手中简陋的叉耙、削尖的木棍、甚至收割谷物的镰刀疯狂挥舞,眼中燃烧着纯粹为食物与生存的疯狂火焰!守卫在监军急促口令下步步退守,退向粮仓与围笼形成的第二道脆弱防线。零星的箭矢尖啸着射入混乱的冲锋人群,溅起血花,却激起更大的亡命癫狂!
嘶吼震天!
“粮仓在里面!冲开他们!”“杀了这些狗腿子!拿粮食啊!”……杂乱的咆哮中裹挟着最深沉的恨意。冲在最前的一名赤膊壮奴如同发狂的公牛,无视当胸刺来的青铜矛尖,仅凭蛮力狠狠撞入一名守卫怀中,手中的长钉耙在对方惊恐的瞳仁倒影里带着死亡的恶风狠狠劈下!粘稠、暗红近乎发黑的血液与翻卷的烂泥搅合在一起,被无数破草鞋踩踏,发出噗叽的恶心声响。
空气里混杂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汗臭、内脏的腐甜、疯狂的怒意混合成的死亡气息。
妇好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围场边缘的土岗之上,如同一个静止、深沉、毫无生命迹象的巨大破缺符号。巨大的阴影随着她的脚步,无声地覆盖而下。
如同被投入冰海的沸油。喧嚣狂热的战区核心,仿佛被无形的巨力陡然冻结!前一瞬还在血雾中拼死搏杀、面孔扭曲的暴动奴隶,后一瞬,那布满血丝、狂乱失焦的眼球骤然凝固,如同最原始的动物直觉察觉到了食物链顶端的恐怖天敌——那道提着淌血巨钺、深衣朱边如血滴流淌的高大身影,沉默地走向尸骸遍布的中心战场!
“是她……是那个带兵打仗的女煞星!”一声尖锐到变调的嘶喊如同被活剥的兽鸣从人群中爆发,带着灵魂堕入冰窟的凄厉战栗!如同瘟疫的名字在人群中炸开!王后!钺!裂钺!那柄杀人裂土、破军灭国、带着开山裂石传说的恐怖凶兵!如同无形的寒冰锁链瞬间勒紧了每一颗被疯狂灼烧的心脏!
“怕……怕什么!就一个女人!抢到粮食……冲进林子我们……”一个领头的、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壮硕汉子强行压住翻涌的恐惧,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他挥舞着缴获的一柄青铜砍刀,刀刃上沾着守卫的血,试图驱散周遭如同水草般缠绕着众人的寒意,“一起撞……”
吼声尚在喉咙里翻滚!
一道沉重如陨星、青黑带着无边凶煞气息的致命之影撕裂了他面前凝固的空气!妇好离他尚有一丈之遥,但那柄代表着王权生杀予夺的青铜裂钺已脱手而出!
无声!无光!只有死亡划破风的气息!
巨钺旋转着,如同跨越时间降临的毁灭意志!在所有人思维被冻结的瞬间,带着毁灭一切生机轨迹的动能,狠狠砸在那首领汉子的胸膛之上!
噗嗤——咔啦——!
那是皮甲、血肉、肋骨、脊梁骨被绝对暴力瞬间撞击挤压至彻底爆碎、瓦解、四散迸溅的恐怖音效!无法想象的力量作用点!那汉子壮硕如熊的上半身如同泥塑被巨锤砸中核心,猛地向内塌陷!下一瞬,就像装满了血肉内脏的巨大皮囊被神力撕裂,轰然向后爆开!鲜血、肉糜、骨渣、破碎的内脏如同一朵瞬间盛放的人体血肉之花,在巨大的动能推动下向后凶猛喷溅、泼洒!巨大的力量将这恐怖的残躯连带着扭曲的下半身一起向后猛烈轰飞,将身后两个试图躲闪的同伴如同撞上攻城车般骨断筋折,惨叫着抛向空中!
嗡——铿!
沾满粘稠红白浆体的沉重裂钺,带着劈裂空气的余韵,深深楔入了汉子身后一根用来支撑草棚的粗大木柱!木柱剧烈震颤,碎屑如同受惊的蜂群般炸开飞散!钺面上那狰狞的饕餮裂痕纹路被新鲜的、滚烫的血肉混合物彻底淹没,但依旧散发着择人而噬、主宰生命予夺的无上凶光!
时间,这一刻被彻底抽走。喧嚣,被永久抹去。
所有参与暴动奴隶的眼球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熔岩瞬间灌顶而下,扼住了咽喉,冻结了血液,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上一秒还在燃烧的疯狂意志瞬间被碾成了齑粉!什么尊严?什么粮食?什么女人?全都消失不见!站在血泥尸骸里的,是主宰他们生死的具象化铁律!是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终焉审判!
“跪下!听令!”妇好冰寒刺骨的声音穿透了绝对的死寂,如同神谕的铁锤,轰然砸落!宣判了阶下所有卑微之奴的最终命运!
噗通!噗通!噗通!
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手摁入泥沼!数百名暴动的奴隶,连同那些在混乱中受伤瘫倒在地、痛苦呻吟者,齐刷刷地、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肮脏的面孔死死埋进冰冷腥臭、混合着血水与草根的泥地里!身体蜷缩着,颤抖着,卑微到泥土之中!
妇好一步步走到近前,停在木柱旁那滩难以名状的、混合着内脏碎块和大量血水的恐怖狼藉旁。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内脏温热腥甜的气息浓雾般包裹上来。她没有去看那柄楔入木中一尺余深、尚在嗡鸣颤抖的裂钺凶刃,只是平静地抬起脚,那只包裹在素洁精致云纹翘头履中的玉足。
那只沾染了黄土尘埃、本应只行于玉阶金殿的华贵丝履,平静地、缓缓地、踏在了那滩还在缓缓蠕动、属于领头者生命的温热残骸与腥臭血污之上。
鞋底与粘稠混合物接触,发出湿腻的“咕唧”声,在死寂中尤为刺耳。
她立于这片刺眼的、象征着秩序彻底压碎反抗的猩红中心。足下是叛奴温热的余烬与血肉组成的污秽丰碑。那件跌落尘土的缁衣留在祭坛上。而妇好立于高岗上,踏过这反抗者温热的血肉尸泥,如同站在秩序丰碑的最冰冷顶点。目光,漠然地扫过匍匐脚下、抖如筛糠、黑压压一片的蝼蚁。远处,一群听闻变故、气喘吁吁赶来的督政官员终于拨开混乱的人群,看清眼前这令人魂飞魄散的血腥一幕——那血肉模糊的木柱下、那尊立于血泊中、如魔神般的玄色身影……瞬间个个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几乎瘫软!
远方主祭高台上,象征神明安宁与接受献祭的宏大礼乐终于重新奏响。低沉肃穆的钟磬合鸣、庄严的颂唱再次升腾,试图笼罩这片被血雨腥风浸透的土地。袅袅的青烟如同柔弱的丝带,试图去包裹、安慰、净化这片惊骇与浓重血气并存的祭坛。然而它们无法遮蔽那双深潭之下,那凝若实质、深不见底的坚冰。
秩序的宏图之下,那血色祭礼永无终结。傅说新政沃土的金色麦浪在朔风与血腥中伏倒,又倔强地挺起,沙沙作响,如同对未来的低吟细语,又似永恒未决的疑问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