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少康复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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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定。身形挺拔如松,立在通向观天殿内殿的最后一级玉阶尽头。面前是那扇无比巨大、如同寒浞一生铁幕象征般的巨幅寒玉屏风。屏风并非一整块,而是由无数片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黑色玉石板拼接而成,每一片都足以映出人影。屏风之上,阴刻着无数缠绕飞舞的玄蛇图腾,在幽光下如同活的阴影在游动。

殿门洞开。殿内是彻底的黑暗,只有门外透入的微光和玉屏风本身反射的冷光,勾勒出一个空旷大殿的轮廓。

屏风之后,在视线的尽头,高高耸立着一座庞然大物——那是由一整块罕见深海黑玉雕琢而成的巨型王座。它本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祭坛。座位异常宽阔而高耸,扶手和靠背都是粗犷狞厉的异兽形态:盘踞缠绕的怪龙,双目镶嵌着血红的宝石;张开巨口、露出獠牙吞噬着什么的无名凶兽;整个王座散发着一种远古凶穴般的蛮荒与压迫感,象征着无上的征服与绝对的冷酷。这便是寒浞的“玄晶王座”。

此刻,那庞大如祭坛的王座之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瘦小得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人影。一层厚厚的、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与无尽血光的猩玄色龙纹王袍,如同一条庞大且污秽的裹尸布,松松垮垮、毫无生气地覆盖在那副骨架般的枯瘦身体上。

寒浞的左手软软垂落,搭在王座冰冷坚硬的黑玉扶手上,那枯瘦如同鬼爪般的手指松弛着,了无生气。那颗沉重的、曾经思虑万千、掌控整个王朝命运的头颅,此刻却无力地倚靠在王座靠背顶端——那里镶嵌着一枚巨大的、比成年男子头颅还要大上一圈的玄晶。玄晶内部并非纯净,而是一片混沌的黑,一道浓烈如凝固黑血般的蜿蜒裂痕贯穿其内,此刻,这道不详的裂痕,就紧贴着他灰败干枯的太阳穴。

他稀疏的几缕白发,粘在冷汗淋漓、呈现出病态死灰色的额头上。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中投下两小片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整个人仿佛已经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一丝气息,沉入了那连灵魂都可能冻僵的无边死亡阴影之中,化作了王座上一件毫无生气的恐怖装饰品。

整个宏伟的观天殿内殿,被一种极致的死寂所笼罩。那死寂沉重得如同实体,将殿外隐约传来的震天杀伐、金属撞击、濒死哀鸣以及狂热的咆哮声都隔绝在外,仿佛大殿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隔绝了时空的冰冷陵寝。只有殿门一角,一面曾经挂着巨大帷幕、如今只剩下残破玉帘的框架,偶尔被穿堂而过的寒风卷动起残存的碎片,彼此撞击,发出极其细微、清脆又空洞的“叮咚”声,如同古墓深处传来的、为逝者送行的风铃。

少康踏前一步。沉沉的、染血的青铜重靴终于落入了王座前那片由一整块深黑色、光滑如镜的寒玉铺就的地面上。靴底厚重的血浆污渍,在冰冷光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玉面上,印下一个清晰得刺眼的、暗红色的印记。那印记如同一个宣告的符咒。

他缓缓抬手。每一个动作都沉稳、坚定,带着千钧的力量。骨骼发出轻微的声响。染满暗沉血迹、遍布着坑洼剑痕的长剑——“复夏”,被缓慢而清晰地举了起来。沉重的剑锋在幽暗中闪烁着暗沉的光泽,仿佛饮饱了鲜血正在沉睡的凶兽的獠牙。

剑尖微垂。那股沉甸甸的杀意混合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如同无形的冰水,瞬间弥漫开来。剑尖所指,正是王座之上那具仿佛被死亡完全攫取、早已灵魂离壳的枯槁躯体的咽喉要害。

剑尖,离寒浞那松弛如败革的颈下皮肤,不到三寸。

就在那柄沾染着无数仇雠之血的“复夏”剑尖如同毒蛇吐信般悬停,冰冷的杀意穿透空气刺向寒浞那薄如纸页的皮肤时——

寒浞!他那双深陷枯井般的眼睛,倏然睁开!

没有垂死的浑浊茫然!没有最后的疯狂暴怒!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哀求!

那被猛然撕裂开来的眼睑下,唯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冻结了亘古寒冰的冰冷漠然!如同身处九幽之下,万载玄冰凝结的最核心深处,那是连一丝光线、一丝温度、一丝波动都无法抵达的纯粹至暗!这双枯死的、没有焦点的瞳孔,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倒映着前方的一切:持剑者冷峻的面容、复仇者决绝的姿态,也同样倒映着“复夏”剑脊上那层无法抹去的、仿佛凝固了的斑驳血锈!更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身下那庞大王座玄晶靠背中,那道如同致命伤口般贯穿其中的、浓黑如凝血的裂痕!

就在这倒影清晰呈现的刹那!一丝极其古怪的、极其细微的、却宛如卸下万钧重担般的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仿佛滑过冰面的水滴,在那深不见底的枯瞳深渊里一闪即逝!

然而!这骤然爆发的死寂,这眼神的交锋,这瞬间的情感变化,却是最完美的掩护!

就在少康全部心神集中在寒浞那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自己的意志如同淬火的剑刃般高度凝聚的同一时刻——

王座侧后方那面巨大墨玉屏风的阴影深处!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猛然有了生命的律动!

那是一个早已蜷缩在阴影里、如同冬眠毒蛇般的干瘪身影——老内侍!

他早已抛下了对死亡的恐惧,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只属于被奴役灵魂最深处的狂热!那是对旧主最后、最卑微也是最偏执的忠诚!这份忠诚,在目睹国破家亡、信仰崩塌之际,彻底转化成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意念!他枯枝般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柄玉工用于切割琢磨坚硬玉器的薄刃!那薄刃被磨砺得异常尖锐,在阴影中闪烁着一丝毒蛇獠牙般的幽光!

他爆发了!

将自身化为一支用生命发出的死亡箭矢!整个人如同压到极限然后猛地弹出的蝎尾!用尽生命最后积累的所有力气,所有的爆发力集中于一点!没有任何嘶吼,只是身体破开空气时发出极其轻微却致命的摩擦声!目标精准而狠辣——少康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那尖锐的薄刃,撕裂空气,带着刺骨寒意,直刺向复仇者毫无防备的后背!

致命的破空声在杀意弥漫的死寂中清晰可闻!

少康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他举剑指向寒浞的姿态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紊乱!仿佛背后那凝聚了所有疯狂与死志的突袭,不过是墓穴中刮过的一缕微风!

噗——嗤!

沉闷得如同穿透一个熟透的、腐烂瓜果的声音,在电光火石之间响起!

比老内侍倾尽全力刺出的薄刃更快!更准!更狠!

一道幽玄如同冥河之水般流动的冰冷寒光!瞬间撕裂了光线!精准无比地从殿内一根粗壮的黑石廊柱阴影之后激射而出!它后发先至!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洞穿力量!

那道寒光——赫然是一根尾部系着一小段磨损得如同墨线凝结成的暗红色穗子的玄铁簪子!

它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老内侍扑击而来的额骨正中央!力量如此之大、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老内侍那因瞬间的惊骇与骤然而至的剧痛而扭曲凝固的面孔——那因疯狂而圆睁的眼珠,那骤然塌陷下去的鼻梁,那张大的、企图发出呐喊却只涌出鲜血的口腔——连同他那整个被这股巨大动能带动而瞬间僵直的身体,被狠狠地、直挺挺地向后掼倒!

砰——咚!

他的后脑勺如同一个装满朽木的麻袋,毫无缓冲地狠狠撞击在坚硬冰冷的寒玉地面上!发出一声清晰得如同冰裂的、沉闷头骨破裂声响!

老内侍像一只被钉死的昆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彻底僵直不动了。

额骨正中,那枚通体乌沉无光、簪身雕刻着古老繁复符文、末端尖锐无比的玄铁簪尾!早已深深没入坚硬的头骨深处,几乎完全消失,只留下一小节带着暗红穗子的簪身露在外面!如同钉死一块朽木般的淬毒长钉!簪尾那缕被鲜血迅速浸润成更加深红的穗子,在撞击地面的瞬间轻轻震动了一下,如同濒死心脏最后一次微弱的跳动。

寒浞那双刚刚恢复了诡异生气的枯死眼睛,死死地、不可置信地盯着老内侍额头正中央那抹幽玄寒光!那熟悉的形状!那独特的符文!如同魔咒刺入了脑海最深层的恐怖记忆!

是它!绝对是它!

那只冰冷的、锋利的、曾经悄无声息地刺穿了他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那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拥有同样暴虐野心的儿子——寒浇——脆弱喉管的凶器!那个被他视为影子、工具、最终在恐惧中被逼疯的女奴——女艾——行凶的象征!

“嗬…嗬……”

寒浞的喉管深处如同破损的风箱般猛烈滚动了几下,发出干涩、粘稠的痰音,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抽气!他灰败松弛的脸上,所有的皮肉都因这突如其来、蕴含了极致背叛、宿命轮回和恐怖讽刺的重击而猛然绷紧!深陷的嘴角剧烈地抽搐着,牵动那些如同沟壑般的皱纹!震惊、被愚弄的暴怒、无尽的恐惧……最终,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都如同投入熔岩的冰粒,瞬间蒸发,湮灭,最终只留下一片更加纯粹、更加广阔的、吞噬了一切感情色彩的、无边无际的空茫!

那枯瞳深处,原本在见到少康时还能强行燃起一丝怪异灰烬般的意志,在此刻目睹这枚象征着彻底失败、象征着他最为隐秘的恐惧、象征着复仇贯穿始终、如跗骨之蛆的玄铁簪子后,如同风中最后一缕青烟,忽地一闪,终于彻底熄灭!永远的熄灭了!

他那仿佛被无形的钢钉固定在王座上的枯槁身体,失去了最后一丝自主支撑的力量,如同抽去支架的腐朽木偶,彻底软瘫、塌缩回那冰冷的、庞大的玄晶王座靠背深处。那颗沉重的头颅无力地向一旁歪斜下去,几缕稀疏的、沾着冷汗的枯发随之垂落,遮盖住了他脸颊的一部分,却无法完全遮住那双依旧空洞圆睁、死死瞪着老内侍尸体方向的眼睛。只是,那眼中的光芒已经彻底涣散、凝固,只剩下无机质的、倒映着大殿穹顶崩裂阴影的死灰!

少康手中举着的“复夏”剑,依旧稳稳地悬停着,剑尖距离寒浞颈下那层松弛冰冷的皮肤不过毫厘。

他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月光,扫过地上老内侍尸体额头上那枚深没至柄、暗红穗子微微颤抖的玄铁簪。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意外的欣慰,也没有复仇的畅快,甚至没有一丝额外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瞥见一件微不足道的、已经完成了使命的物件。随即,那冰冷的、审视的目光便移开了,望向观天殿那敞开的、布满冰纹裂纹的巨大殿门之外。

殿外的世界!复仇的怒潮已然决堤!

无数身披复夏黑甲的战士,如同汹涌奔腾的黑色铁流,狂啸着、践踏着,彻底冲垮了象征寒宫最后荣耀的玄铁巨门,疯狂地涌入这片昔日的权力禁地!巨大的寒铸神像头颅早已被砸入泥土,王旗化为一地灰烬与铁水!曾经辉煌庄严、精雕细琢的寒玉宫室,在黑甲洪流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崩裂、塌陷、燃起浓烟与火焰!精钢铸就的守卫阵线被撕扯、被吞噬!残存的、披挂着华美甲胄的寒国贵族侍卫在绝对的暴力面前发出绝望的嘶吼,被乱刃分尸!尖利的、带着极致恐惧的哭嚎;歇斯底里、疯狂的叫骂;濒死前扭曲变调的哀鸣;甚至还有暴烈发泄的狂笑……各种声音如同沸鼎熔浆般激烈地交织、碰撞!这是属于寒浞时代的毁灭交响曲!这是他耗费三十年血腥统治所铸就的铁幕疆土上奏响的最终绝响!

少康收回了“复夏”。

沉重的剑锋在划过腰间血污凝结、早已变成深褐色的硬韧皮革剑鞘时,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噌!”。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被他从贴身皮囊中缓缓抽出的兵器。

当它暴露在幽暗的光线下时,一股阴冷、不祥、带着血腥历史积淀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它不像是常规的兵刃。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吸光的墨黑,仿佛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吞噬殆尽。形状奇特,布满锯齿状的裂痕和凹凸不平的粗糙纹理,更像是某种被强行扭曲、打碎又拼凑起来的远古凶兽獠牙。刃口并非平滑,而是如无数细小破碎的冰凌错落排列,闪烁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底的、令人心悸的寒芒。整件兵器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藏在时光尘埃下的铁锈腐朽气息,如同沉睡在墓穴千年的诅咒之物。

正是它!寒浞昔日用以弑杀射日英雄后羿、亲手开启自己血腥王朝的凶器!

这柄沾染着夏室君主之血的短刃,在四百年轮回之后,终于回到了它的根源,回到了这场复仇的终局!

少康握着这柄由仇人骨血淬炼、浸润着古老诅咒的凶刃。冰冷的触感从掌心沿着手臂蔓延,如同握着一块万年玄冰。他的动作缓慢、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和终结一切的冷酷。

漆黑的刀锋,如同死神的吐息,缓慢地、无比精准地压上了寒浞那歪斜在王座靠背上、早已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咽喉皮肤。

刀锋切入皮肤的感觉异常诡异。没有温热,只有刺骨的冰冷。

刀身缓缓地、如同热铁烙印在早已冷凝的油脂块上一般,拖过那层松弛冰冷的皮肤。皮肉被无声地切开、翻卷!一道深长、边缘被阴寒刀气冻结得有些焦黑翻卷的可怖伤口瞬间显现!

伤口内部,没有鲜活的血液立刻喷涌。粘稠得如同熬煮了千年沥青、漆黑如墨的血浆,带着浓烈到刺鼻的、沉积了数十年铁锈与人参、无数诡异药材浸泡后混合而成的苦腥腐朽气味,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翻卷的皮肉中缓缓渗出!这血液如同冰冷的石油,沉重地沿着那柄凶兽獠牙般的乌黑刀身纹路缓缓流淌,最终凝聚成珠,无声地、沉重地滴落在下方光洁如镜的寒玉地面上,留下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浓黑印记。

他维持着这个处决的姿态。身体如同一尊染血的青铜雕像。暗沉的刀面冰冷如镜,清晰地映照出玄晶王座之上寒浞此刻的最终形态——那颗歪向一旁、枯发披散的头颅;那双因死亡彻底空洞圆睁、仿佛失去了眼球的死鱼般的灰蒙眼瞳;以及那具被肮脏王袍覆盖的枯槁残骸。

那双倒映在漆黑刀刃上的空洞死鱼之眼,穿透了时光与空间的界限,穿透了殿内弥漫的死亡气息,似乎与大殿穹顶高悬的、象征着“大寒玄冥永劫”之力的巨大青铜星图碎片残骸对视!那碎裂的青铜图腾扭曲着、垂挂着,如同被暴力撕裂的星辰残骸,在最后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绝望的反光。刀与星图,死眼与残骸,在此刻凝固的时空中,构成了一幅残酷而庄重的终焉图景。

这场跨越了两代君主、贯穿了无数血火悲歌的王朝复仇之祭,终于在象征终结的凶刃饮下原罪之血的瞬间,画上了那最后一笔浓重、冰凉、腥咸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