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学术殿堂的挑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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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抵新大陆的生活琐碎与疏离感尚未完全适应,真正的风暴便已在学术的海洋上酝酿、并迅速席卷而至。林雪和徐航很快发现,之前在机场、银行、超市遭遇的语言和文化障碍,与即将在课堂和实验室里面对的学术挑战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里顶尖学府的学术殿堂,向他们敞开的不仅是知识的大门,更是一套截然不同的思维范式和行为准则的试炼场。
林雪选修的《高级微观经济学理论》,由经济系鼎鼎大名的安德森(Anderson)教授主讲。安德森教授年约五十,身材瘦削,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锐利如鹰。他授课逻辑极其严密,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板书更是如同加密电报,一串串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模型假设行云流水般铺满整个黑板,几乎不留任何喘息的空间。
然而,比知识密度和语速更让林雪感到冲击的,是安德森教授贯穿始终的教学理念。在第一堂课上,他就明确宣告:“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理论的角斗场。在这里,我不需要你们复述教科书的内容,那是本科生该做的事。我需要的是挑战——挑战这些模型的前提假设,挑战其推导过程的逻辑漏洞,挑战其结论的现实解释力。如果你不能在论文或课堂讨论中指出至少一个现有理论的缺陷或可改进之处,那么你的思考就是不及格的。”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林雪习惯性寻求“标准答案”和“权威解释”的思维定势上。在北大,她同样是顶尖学生,习惯于深入理解、精准掌握并娴熟运用已有的理论体系。老师们虽然也鼓励思考,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既定框架内的深化和拓展。而在这里,安德森教授要求的,是直接质疑和挑战构建框架本身!
这种“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的要求,渗透在教学的每一个环节。课堂讨论不再是老师提问、学生回答的模式,而是变成了苏格拉底式的诘问和辩论。安德森教授会随手点起一个学生,要求他当场评价另一位同学刚刚发言的逻辑,或者就某个模型的局限性发表看法。美国同学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们踊跃发言,即使观点稚嫩甚至漏洞百出,也毫不怯场,享受着思想交锋的过程。而林雪,尽管脑中思绪万千,却常常因为担心自己的观点不够成熟、不够“正确”,或者因为需要时间在脑中将思考转换成流畅的英语而错失发言机会。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带着镣铐的舞者,空有满腹经纶,却难以在这片崇尚自由表达和即时交锋的思想广场上翩跹起舞。
第一次课程论文的题目是“批判性分析科斯定理在现实世界中的应用局限”。林雪看到题目就心头一紧。她花了大量时间查阅文献,精心梳理了科斯定理的核心内容、前提假设以及其在新制度经济学中的崇高地位。她的论文结构严谨,论述清晰,引证翔实,几乎像一篇小型的文献综述。她自信地认为,这篇充分展示了她扎实理论功底的论文,至少能拿到A-。
一周后,论文发了下来。林雪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面,一个醒目的蓝色字母刺入了她的眼帘:**B-**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B-?这在她以往的学术生涯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分数!她强忍着震惊和委屈,翻到最后一页看评语。
安德森教授的笔迹犀利而简洁:
**“论述清晰,对定理本身及其学术地位理解准确,文献梳理功底扎实。(Clear exposition, accurate understanding of the theorem and its academic status, solid literature review skills.)”**
看到这里,林雪稍感安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然而,全文更像一篇优秀的文献综述,缺乏你自己独立的、批判性的分析视角。你指出了科斯定理的假设(零交易成本、产权清晰等)在现实中难以满足,但这几乎是常识。我期待看到的是,你如何基于特定的现实案例或逻辑推理,深入剖析这些假设不满足时,科斯定理的预测会如何系统性失效?其政策含义会带来哪些潜在风险?是否存在替代性的理论框架?你的思考停留在表面,未能展现出我所期待的学术批判力。(However, the paper reads more like an excellent literature review, lacking your own independent, critical analytical perspective... Your thinking remains superficial and fails to demonstrate the academic criticality I exp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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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乏独立的批判视角”、“思考停留在表面”……这些评语像一根根针,扎在林雪的心上。委屈、不服气、还有一丝被否定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发酸。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结果却只换来一个“B-”和近乎严厉的批评。
那天下午,她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一个人坐在图书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对着那份论文和评语发了很久的呆。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她反复咀嚼着安德森教授的话,试图理解所谓“批判性思维”的真正含义。
它似乎不仅仅是挑错,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主动的、建构性的思考方式。不是被动接受知识,而是将知识作为工具和材料,去构建自己的分析框架和论证逻辑。它要求不迷信权威,敢于质疑,甚至乐于被质疑,在思想的碰撞中迭代和深化认知。
“难道我以前的学习方式,真的错了吗?”她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学术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这种怀疑是痛苦的,但也伴随着一种蜕变的可能。她意识到,如果不能完成这种思维模式的转换,她在这里将寸步难行,永远只是一个优秀的“知识搬运工”,而非一个有创造力的研究者。
与此同时,徐航在工程学院的实验室里,也面临着不同形式的严峻挑战。
他的导师罗格斯(Rogers)教授是个典型的“放养型”老板,给了研究方向和大致的框架后,便很少过问具体细节,更注重学生的自主探索能力和团队协作。实验室里堪称一个小型“联合国”:除了美国本土学生,还有来自印度、中国、韩国、东欧等地的研究生。
其中,来自印度理工学院的维克拉姆(Vikram)是徐航最直接的竞争对手。Vikram极其聪明,技术功底扎实,尤其擅长数学推导和算法优化,而且有着强烈的企图心和表现欲。他几乎以实验室为家,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对每一个实验数据、每一行代码都精益求精。在每周的组会上,Vikram总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最新进展,汇报时逻辑清晰,自信满满,对导师和同学的提问应对自如,甚至能敏锐地抓住别人工作中的漏洞并提出改进建议。
徐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在北大的训练同样严格,基础非常扎实,但在这种高度自主、激烈竞争、且需要主动展示和扞卫自己工作的环境中,他显得有些内敛和被动。他习惯于先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再拿出来讨论,而Vikram则更倾向于快速迭代,不断抛出半成品来收集反馈,在碰撞中推进。
更让徐航感到冲击的,是他的美国同学约翰(John)。约翰是个典型的“极客”,想法天马行空,经常提出一些在徐航看来近乎“疯狂”的技术方案。有些想法确实不切实际,但偶尔,他会迸发出极具创造力的火花,绕过传统的技术路径,提出一种看似简单却非常巧妙的解决思路。罗格斯教授似乎格外欣赏约翰的这种跳跃性思维,即使他的方案十个里有八个最终被证明不可行。
一次,他们小组在为一个通信模块的功耗优化问题绞尽脑汁。徐航和Vikram都在试图从算法和电路设计上进行微调,试图一点点挤压出性能。而约翰在一次午餐时,拿着叉子比划着说:“嘿,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现有架构里打转?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借鉴一下生物神经元那种稀疏脉冲通信的方式?虽然不成熟,但理论上功耗可以极低……”
这个想法在当时看来非常超前,甚至有些异想天开,却让徐航和Vikram都愣住了。他们习惯于在既定的技术范式内寻求最优解,而约翰却是在试图挑战范式本身。这种源于文化背景、思维习惯差异的“创造力”,是徐航感到陌生却又不得不正视的。
“仅仅成绩好,在这里是远远不够的。”晚上,在公寓里,徐航对情绪依旧有些低落的林雪感慨道,“Vikram那样的竞争是明刀明枪,比的是谁更努力、更扎实、更会表现。但John那种……他提醒我,有时候跳出框框的想象力,可能比框框内的极致优化更重要。我们需要补的课,太多了。”
林雪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安德森教授的B-和评语,维克拉姆的强势竞争,约翰的天马行空……所有这些都指向同一个核心:他们必须完成一次深刻的思维方式和学术习惯的“转基因”工程。这不仅仅是学习新知识,更是要打破旧有的认知枷锁,学会在质疑中建构,在碰撞中创新,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学术前沿为自己开辟道路。
这个过程注定充满挫败感和自我怀疑,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通往真正融入世界学术话语体系、实现他们“师夷长技”目标的必经之路。然而,学术上的挑战尚可通过努力和适应来克服,接下来他们将面临的,是更深层次、更难以逾越的文化密码和那层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玻璃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