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腿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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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从午后三点开始下的，起初只是零星的雨星，落在医院门诊楼的玻璃上，留下浅浅的水痕。等李明帮郭玲办完假肢适配的最后一道手续，推着轮椅走到大厅门口时，雨已经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帘幕，砸在地面的积水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把天地间搅得一片白茫茫。

郭玲裹着一件米白色的厚外套，左手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右手却始终护在左腿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垂下来，随着轮椅的晃动轻轻摆动，像一片失去支撑的布。三个月前的画面又一次钻进她的脑海：十字路口刺眼的红灯、货车失控的鸣笛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左腿传来的、像是骨头被生生折断的剧痛。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雨里的冷风，是那股疼到骨髓里的触感，哪怕过了一百天，依旧像针一样扎在神经上。

“别担心，医生说这是最新的仿生款，硅胶和真人皮肤几乎一样，连脚趾都能跟着肌肉动。”李明把折叠伞撑在郭玲头顶，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渗进皮肤里。他弯腰帮郭玲把被风吹乱的刘海捋到耳后，目光落在轮椅侧边的黑色硬壳箱上——那是装假肢的箱子，不大，却沉甸甸的，拎在手里时，能隐约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轻微震动，像心脏的跳动。

医院门口的出租车很少，李明站在雨里等了快二十分钟，裤脚已经湿透，贴在小腿上，又冷又沉。郭玲坐在轮椅上，视线一直没离开那个假肢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扶手边缘的塑料纹路。“李明，”她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被雨声盖得有些模糊，“你说……它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李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假肢。他蹲在轮椅旁边，握住郭玲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过去：“傻丫头，它只是个辅助工具，怎么会想这些？等你适应了，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周末去公园喂鸽子，去吃你最爱的那家火锅，好不好？”

郭玲点了点头，却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往外套里缩了缩，鼻尖抵着温热的布料，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终于等到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李明先小心地把郭玲扶进后座，用纸巾擦干她外套上的雨水，再把轮椅折叠好放进后备箱，最后拎着假肢箱坐进车里。车厢里开着暖气，和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李明身上的雨水很快蒸发，留下一股潮湿的霉味。郭玲靠在车窗上，侧头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霓虹灯的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一块块破碎的镜子。

“师傅，麻烦开慢一点，谢谢。”李明对前排的司机说，又转头看向郭玲，“累不累？靠在我肩上睡会儿吧，到家还有四十分钟。”

郭玲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李明腿边的假肢箱上。箱子的拉链没拉严，露出一道半厘米宽的缝隙，能看见里面浅肤色的硅胶。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箱子的塑料外壳，就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明明是冰凉的塑料，却透着一股奇怪的温度，不是暖气的燥热，是像人皮肤一样的、带着呼吸感的温。

“怎么了？”李明注意到她的动作，疑惑地问。

“没什么，”郭玲把手藏到身后，指尖还残留着那股诡异的温度，“就是……不小心碰到了。”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时，雨势终于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李明付了钱，先把郭玲抱下车，小心地避开水洼，再回去拿轮椅和假肢箱。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盏，走上去的时候，只有零星的灯光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面上晃来晃去，像两个扭曲的怪物。

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李明先把郭玲放在沙发上，摸索着打开了顶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照亮了客厅里熟悉的摆设——茶几上还放着郭玲出事前没拼完的拼图，阳台挂着两人一起买的情侣睡衣，可空气里还是透着一股压抑的冷。他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递给郭玲，然后拿起那个假肢箱，放在茶几中央，慢慢拉开拉链。

假肢就躺在铺着黑色绒布的箱子里，浅肤色的硅胶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线条流畅，完美模仿着真人小腿的肌肉弧度，连膝盖处的褶皱、脚踝处的细小血管纹路都做得栩栩如生。脚趾是分开的，能看到指甲盖上淡淡的粉色纹路，医生说，通过残肢肌肉的收缩，还能控制脚趾做轻微的弯曲动作。

“你看，是不是比想象中好很多？”李明把假肢轻轻拿出来，放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郭玲放下水杯，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假肢的小腿部分。硅胶的触感很软，带着一点弹性，和自己的皮肤几乎没什么区别，可她的指尖刚碰到，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度——和在出租车里碰到箱子时的温度一样，像是有血液在里面流动。她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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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玲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明赶紧放下假肢，扶住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担忧。

郭玲的嘴唇哆嗦着，指着那只假肢：“它……它是温的，像活人的腿一样。”

李明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假肢的小腿——确实是温的，但他很快说服自己，应该是刚才在出租车里，暖气把箱子捂热了，硅胶又能保温，才会留下温度。“傻丫头，肯定是暖气捂的，你想多了。”他笑着揉了揉郭玲的头发，拿起假肢，“来，咱们试试穿上，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明天还能让医生调。”

郭玲还是有些犹豫，但看着李明眼里的期待，还是点了点头，慢慢把左腿的运动裤卷起来——残肢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一圈狰狞的疤痕，横在膝盖下方，颜色是深褐色的，边缘有些凸起，像一条丑陋的虫子趴在皮肤上。李明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假肢的接受腔套在残肢上，调整好位置，然后扣上侧面的卡扣，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觉得紧？”李明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的眼睛。

郭玲试着动了动膝盖，假肢的膝盖也跟着弯曲，动作很流畅，没有卡顿的感觉。“不疼，就是……有点别扭。”她说着，低头看向那只假肢，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假肢的脚踝处，有一道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痕，颜色比周围的硅胶深一点，像是被指甲划过的印子。

“怎么了？是不是接受腔磨得慌？”李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没什么，”郭玲摇了摇头，可能是自己眼花了，毕竟刚装假肢，心里太紧张。

李明帮她把运动裤放下来，盖住假肢，从正面看，和正常的腿没什么区别。“你看，多好，”他扶着郭玲的胳膊，“要不要试着站一下？就站一会儿，感受一下重量。”

郭玲刚想点头，突然觉得残肢传来一阵轻微的痒，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接受腔里爬。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假肢脚踝处的那道细痕，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收缩，像人的皮肤在吸气时凹陷下去。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刚想指给李明看，那道细痕又消失了，只剩下光滑的硅胶表面，仿佛刚才的画面只是幻觉。

“玲儿？怎么了？”李明见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赶紧扶住她的腰，生怕她摔倒。

“没……没什么，”郭玲把话咽了回去，指尖却开始发冷，“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间休息。”

李明没多想，扶着她慢慢走到卧室，帮她盖好被子，又把假肢放在床边的椅子上，才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郭玲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能听到厨房传来的水流声、切菜声，可注意力却全在那只放在椅子上的假肢上。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在假肢的脚踝处，泛着淡淡的光泽，像一只睁着的眼睛。

那天晚上，郭玲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左腿的位置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那只假肢还放在椅子上，脚尖正对着她的枕头，在月光下，她好像看见假肢的脚趾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勾什么东西。

她猛地睁开眼，客厅里的挂钟正好敲了十二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那只假肢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冰冷的硅胶在月光下泛着死物的光泽。郭玲松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假肢，却没看见——在她转身的瞬间，假肢脚踝处的那道细痕，又一次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收缩了一下。

装假肢的第一个晚上，郭玲几乎没合眼。不是因为残肢的不适，是那只放在椅子上的假肢，总让她觉得心里发毛。她闭着眼睛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睁开眼，却只看到安静躺着的假肢，浅肤色的硅胶在黑暗里像一截苍白的手臂。

李明因为前几天在医院陪护熬了夜，倒头就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鼾声。郭玲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心里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些，可只要一想到那只假肢，后背就会冒起一层冷汗。

后半夜的时候，窗外开始刮风，呜呜的风声像是女人的哭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搅得人心里发慌。郭玲裹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刚有了点睡意，就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沙沙……沙……”